可不僅僅是那五叔,幾人目及之處的人皆是生命垂危。
谷星掃過接連不斷被送來的病人,隻覺得眼前一黑,頭皮發緊。
若是再不行動,這一場霍亂,恐怕便是封丘的滅頂之災。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穩住心神,随即一腳踢向阿辛的腳尖:“還愣着幹嘛?快按我說的去找幹淨水源!”
阿辛回神,咬牙應下,迅速轉身而去。
谷星目光一掃,落在仍站在一旁的大小眼身上,心中微動,試探道:“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大小眼神色一僵,毫不猶豫地搖頭:“我建議……趁早送他們上路,以免路途擁擠。”
谷星眉一挑,抿了下嘴。
大小眼顯然知曉霍亂的可怕之處,卻無力挽回,故一開始就不想白費力氣。
她有點想念小桃了。
若是小桃在,她至少不會這般孤立無援。
這地方太窮,竟連一個真正的大夫都沒有。
面對疫病,尋常百姓隻知邪氣入體,鬼邪作祟。
他們用浸泡過艾草的水将病人從頭澆透,手持雜草、藥枝亂鞭,直至那“鬼邪之氣”被逼出。
但這不是治病,分明是折磨。
若是有經驗的醫者在場,或許能早早讓病人服下姜湯鹽水止瀉,也不至于讓重症者遍地、死者如山。
可這裡沒有。這裡沒有現代醫學,也沒有比她更适合頂上“大夫”這一位置的人。
古代沒有抗生素,沒有靜脈輸液,她再如何努力,也無法在短時間内拔高這片土地的科技樹。細菌的發現,哪怕掐指一算,怕是還要等六七百年。
輕症或許還能緩解,重症那當真是在閻王手裡搶人。
可這些話,無法和這些人解釋清楚。
比起複雜晦澀的科學理論,鬼神之說才是他們最願意相信的。
也正因如此,她才費盡心力,說服了蕭楓凜配合她演戲,塑造出“神女降世”的神迹。
既然他們信奉鬼神,她便化身鬼神。
谷星回過神來,她點點頭,沒有再強求,隻是輕聲叮囑大小眼:“那你記得戴上面巾。”
說完她轉過身,從桌上取過一支毛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甩手遞給他。
“去找那鬼面祭師讨債。”
“無論如何,糖鹽的存量必須保證。”
大小眼接過紙張,掃了一眼,随即失笑:“若他不答應呢?”
“不答應?”谷星揮袖轉身,“不答應就讓他過來,我和他将賬提前算清。”
蕭楓凜的賬,她還沒找他算呢。
為了引她現身,他竟以萬名地下流民的性命為賭注,将他們推入官府的圍剿之中。
若不是他們早有準備,那幾日,京城周圍的下河道,流出的恐怕便不再是污水,而是赤紅的血。
蕭楓凜嫌疑最大,若不是這人去給巡檢司和都水監通氣,又怎會在尋常冬日裡聯合衆多部門來圍剿地下流民。
這是她與蕭楓凜之間的一道檻,一時半會還真理不清。
曾幾何時,她兩還能一人一句,
“流民的死傷隻是數字增減。”
“書中人的命運自有它的命數。”
可在與流民們共同度過的那些日夜裡,她早已無法苟同。
谷星低頭,慢條斯理地捆緊袖口,将寬大的衣袖折起,露出利落的腕骨。
擡手一拉,将發髻拆散,僅以一根布帶束起長發,将一身淩亂藏入頭巾之下。
她将調配好的補液分發給衆人,随後步入重症區。
入目之處,皆是瘟疫纏身、東倒西歪的病人,木闆之上,呻吟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着腐敗與污穢交雜的氣味,令人幾近窒息。
可最讓她難受的,卻是那些瀕死之人不時傳出的痛苦低喃,仿佛整片天地都陷入了哀恸的鬼池。
她強忍不适,走至五叔的床榻前,蹲下身,端起那碗拌着補液的米粥。
碗面微微晃動,影影綽綽間,她竟在其中看見自己有些蒼白的倒影。
她原以為是餘震,擡頭四顧,才發現是她的手在抖。
她怔然片刻,随即蓦地眨了下眼,強迫自己回神,手上動作快、準、狠,将勺中米粥喂入五叔口中。
那人眼窩深陷,枯瘦得仿佛一具骷髅,生機已然微弱。
是今夜?還是明日?
她越看,心跳越快,手中的勺子舀得更快。
不過片刻,那碗米湯便見了底。
她輕輕将五叔的被子掖好,起身欲走。
“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