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蕪硬着頭皮把雙手放在了琴上,齒間無意識地摩擦,心跳如擂鼓。
他水平不如她。
但是難道要他一個堂堂大乘期向化神期認輸不成?
絕對不行!
樂蕪咬緊牙關,額間青筋暴起,鬓角已有了汗濕的痕迹。
可能是太過緊張的緣故,雖說沒有出錯,但水平不說比上武羲,甚至連他平日裡随手撥彈也比現在好上太多。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他總是這樣?!
不就是一個與化神期的比試嗎,有什麼好緊張的?!
為什麼每次都是這樣?!
利益,名聲,全都因為這個,全都不屬于他!!
他面色扭曲,武羲卻沒怎麼注意他的臉,目光全黏在樂蕪面前的琴上,直到一曲彈完,才纡尊降貴地分了他半個眼神。
這是難能一見的絕世好琴啊!
怎麼被這樣一個人糟踐了?
可惜啊可惜。遇上這樣的主人。
勝負不需要周圍那些賤民的評定,女子神采飛揚的狐狸眼已經說明了一切——他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毫無狡辯餘地。
——兩位仙尊的思維完全不在一條線上。
全程緊張圍觀神仙打架的老皇帝試圖打圓場:“二位仙尊的技藝當真是登峰造極。在朕聽來,都是天籁之聲。不分伯仲啊哈哈不分伯仲哈哈哈……”
這話是為了他的面子,但在如此鮮明的情況下,更像一個巴掌。
樂蕪對着自己舌尖來了一口,才勉強維持住将碎欲碎的溫和,忍住沒有直接掀翻這裡。
對于老皇帝的話,武羲倒沒有提出什麼質疑——畢竟人家好歹是個大乘期,多多少少給他留些面子。
但毫無疑問,她赢了。
循着灼熱的目光,武羲一眼就看見站在老皇帝身旁的殷芊芊。
武羲沖她露出一口大白牙,踩着風晃晃悠悠地飛過去,停在她身邊:“怎麼樣,要不要當我徒弟?”
殷芊芊手指絞着手帕,粉紅的嘴唇被她咬破了皮,說不出的羞怯。不像是被仙尊收徒,倒像是見到了心悅之人:“仙、仙尊,小女自然是願意的。但、但小女已經、已經有師尊了……”
武羲沒想到,自己第一次想收一個徒弟,第一次有耐心聽一個人在自己面前吞吞吐吐地說話,結果還沒能達成目的?
烏雲遮住了陽光,深秋的空氣帶上些許陰涼,絲絲縷縷地鑽入人心中,不冷,卻帶着些無奈和失望的意味。
樂蕪又開始彬彬有禮地陰陽怪氣:“昭陽仙尊。依本尊看,我們也不用争了。人家小姑娘已經有了師尊,我們再怎麼争也沒用,還掉面兒。你說對嗎?”
殷芊芊身後飄來一個幽幽的聲音:“殷芊芊,你這孽徒,老夫現在就将你掃地出門,從此天涯海角,任由你去,再與老夫無關。”
殷芊芊:“……”
殷芊芊的笑硬在臉上,像沒有生氣的陶瓷。
武羲:這人誰?說話還怪好玩的。
樂蕪:這人誰?怎麼拆他台打他臉呢?
“師父——”殷芊芊拖長了調子,臉都要癟成平菇了。
“孽徒不要和我說話,我不想聽。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老頭胡子一顫一顫的,對着殷芊芊吹胡子瞪眼。
這老頑童。
“師父——你放心,我不會丢下您老的。我什麼秉性,您還不清楚嗎?”殷芊芊一口氣已經快拖出望林江了。
老頭撚了撚長長的眉須:“你說的秉性,指的是在老夫菜裡放醋,還是在老夫桌上放蟲?好不容易能把你送出去,你還想賴着不走?沒門!”
武羲臉上端着,心底下早笑得喘不過氣來了:這看起來乖乖巧巧的女子竟然如此有趣,當真是對她胃口。
樂蕪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嫌棄:這女子瞧着文靜,沒想到如此粗俗!
殷芊芊才不在乎樂蕪怎麼想她。要不是修為不夠,她還想把他按着打一頓。
她的目标是高貴冷豔的昭陽仙尊,她要跟着她回宗!
但重新拜師是不可能的。
師徒戀在修士宗門中不算什麼大事,在凡俗王朝中是要被人人诟病的。雖說王朝裡也有修士,但畢竟還是以凡人為主。她作為王朝的公主,自然不能給自己的父皇找不痛快。
所以,她要死皮賴臉,沒名沒分地跟着昭陽仙尊回宗門,然後直接将她一舉拿下,從小可憐躍居為仙尊道侶!
……當然,要是能在這裡就将仙尊拿下自然也是可以的。
她不挑時間,隻挑人。
不得不說,殷芊芊的想法是極其明智的。哪怕是在相對開放的修真界,師徒相戀也是極少,雖然幾乎沒人會拿出來特地說事,但不敢苟同者也大有之。在世家或者大宗門眼裡,絕對不是什麼可以誇耀的好事。
“師父,師徒身份不合适,您懂的。”殷芊芊悄咪咪扯着她師父的衣角,貼在他耳邊低語。
她師父滿臉鄙夷地睨了她一眼,從她手中把衣角拔回來,一挪八丈遠:“心機,惡心,别挨着老夫站,老夫怕傳染。”
殷芊芊:“……”
師父啊,作為我的師父。難道我丢臉,你就很長臉了嗎?
咱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啊,有其徒必有其師啊!
武羲:“……”
沒有人在乎過她的感受嗎?
你們又不是沒有靈力傍身,說話好歹傳個音啊!
這麼悄悄說話,她真的聽得清啊,一點也不悄悄啊!
樂蕪:“……”
他多餘,他不應該在這裡,真的。
他在這裡和空氣有什麼區别?
就沒人注意一下他嗎,他好歹是個大乘期啊!
——雖然這老頭也是個大乘期。
老皇帝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連同周圍人一起退了下去,将空間充分地留給了他們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