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覃辛點到的男生猛地擡起了頭,又把腦袋埋下。
夏宴原本隻準備站在原地聽覃辛訓話,這會兒看集火對象轉移了,才回過神來,把視線聚焦到倒黴蛋身上。
這一看,就發現身旁這小孩的膝蓋都在雪服褲裡打顫,但還是半擡起腦袋嗫嚅道。
“第一周我們學了一些理……理論知識,後面就一直在練習跳台的基礎跳姿,目前的考核目标,是在三......周台上完成二周跳,但不強制抓闆。”
說到這兒,他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剛剛糟糕的表現,臉逐漸變得绯紅,但少年人的自尊心又突然蹦跶起來,忍不住繼續補充。
“我去網上看了一些退役大神的熱帖,大家都說,根據往年經驗,我們這個月就會結束室内訓練,等初雪一下,就可以正式上室外道具了。”
男生說的時候眼睛裡滿是對室外雪道的憧憬,其他小隊員聽到這話亦紛紛面露激動,一時場館内的氣氛都熱絡了許多。
畢竟無論是之前選拔還是山下的基礎培訓,大多數隊員都不是在真雪上訓練的。
這一兩個月之後,這批集訓隊員普遍技術有所提高,穿上雪闆的人,自然時時刻刻都惦記着什麼時候能去大山裡風馳電擎一回。
但此話一出,唯有夏宴把心懸了起來,忍不住給這個男生點了個蠟。
按自己多年被覃老頭磋磨的經驗來說,旁征博引其他人的話來回答問題就是死路一條。
年輕女人抱着自己的雪闆準備悄悄往後退了一小步,想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避免成為集火對象。
覃辛本來注意力沒在這邊,但奈何自己小徒弟身高在這群小隊員中實在突出,稍微有點狗狗祟祟的動作,就相當顯眼。
夏宴擡起的腳還沒落下,突然就對上了覃辛意味不明的眼神,心裡暗道不妙,半邊縮進陰影裡的身體又僵硬地探了出來。
不過令她放下一顆心的是,覃辛現在沒空去管這些細枝末節。
中年男子的目光慢慢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每個對上眼神的小隊員卻都不動聲色地錯開了視線,不禁無奈一笑。
看來都還是臉皮薄的小孩,全被剛剛自己的黑臉給唬住了。
但剛剛他們跳得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深呼吸一口氣,把語速放慢,覃辛盡量溫和地對這個戰戰兢兢的男生道:“先入隊再說。”
随即轉頭,望向其他人:“都還有補充嗎?或者對訓練計劃有什麼自己的想法,現在都可以提出來?”
這句話在這些抖抖索索的小隊員們聽來,不亞于在問:第一種作死方法已經收到,其他人還有什麼新穎點的嗎?
——現場一片安靜,隻聽得氣泡噗嗤噗嗤,在水池子裡抓緊時間破裂。
覃辛品味了片刻這種沉默,很快就意識到,或許是自己詢問的方式出了點問題。
帶完夏宴這個不省心的徒弟後,覃辛才第一次切身領悟到“因人而異”這四個字對教學的重要。
因此,盡管他現在已經是體總正式返聘的國家隊總教練,也時常審視自己的方法,是不是适合這個階段的學生。
譬如現在這些小隊員,不管之前是不是專攻滑雪的,現在大多是第一次涉及職業競技的領域,許多自己看來尋常的思維方式,對于他們還太過陌生。
也就是說,不能以帶以往那些正式隊員的模式來帶這些小孩,需要盡可能平易近人,誘導每一個小孩展示自己的潛能。
潛能是需要耐心呵護,才能展露完全的,如果在很早的時候就過分壓榨,隻會導緻花骨朵提前凋零。
參考這些年在各國學習總結出的經驗,這個階段,還是盡可能讓他們享受跳台帶來的多巴胺,借由這份熱愛篩選出真正能在殘酷的競技道路上走下去的選手。
也就不至于像夏宴那樣,技術達标後,卻因為心理因素,遲遲邁不進職業競技的門檻。
想到這兒,覃辛一下子就恨鐵不成鋼起來。
在夏宴看來,這老頭發呆了片刻,眼神就哀怨得令人膽戰心驚,還有意無意往這裡瞟了一眼,一看就沒憋什麼好。
噢對,沒人回答老頭的問題,不會要點我吧!
夏宴心中警鈴大作,剛剛渾身的懶洋洋瞬間就消失一空。
微微低下頭,準備思考對策,幾根翹起的栗色卷毛正好映入她的眼簾。
前面,剛好是樂轶。
夏宴在心裡沉吟了片刻,大腦精準地抓取出了這隻呆兔子在南島幹的一些好事。
當時輕易翻過了,但報仇這種事,十年不晚。
況且覃辛應該挺看好樂轶這家夥的,把人都從南島親自帶到長白山來了,再怎麼,也不會過于為難他的。
夏宴揣度了一下,自認為也不算太坑害人,也就再沒有任何心裡負擔了。
于是栗色卷發的男生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一股頗為熟悉的、還點甜絲絲味道的木質香,迅速靠近了自己。
“當時你造我謠的補償。”
一道幽幽的氣音,伴随着後背上的大力傳來。
什......什麼!
樂轶踉跄了好幾步,被這一股大力推得瞬間就沖出了隊伍,一陣天旋地轉後就站到了覃辛眼皮子底下。
這會兒是真正的鴉雀無聲,起伏的呼吸都仿佛被凍結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樂轶身上。
卷毛小男生目瞪口呆,一個來自過去的回旋镖,突然就打到了自己身上。
但他遇到突發情況倒也不怯場,比前一個男生落落大方了許多。
“我是有點自己的想法或者疑惑,覃教。”
樂轶勇敢地對上了覃辛的眼睛。
他的瞳孔是比發色稍稍淺一點的淺棕色,此刻亮晶晶地注視着人,顯得格外誠懇。
“我覺得我們的訓練方式,是不是可以借鑒一下LM俱樂部呢!就是南島上那個......”
生怕眼前的教練聽不懂,卷毛小男生趕快又手舞足蹈地補充了一下。
覃辛剛剛好不容易溫和下去的臉色又隐隐緊繃起來:“我知道LM。”
——倒是沒想到這幾個字如跗骨之蠅,走到哪裡跟到哪裡!
樂轶有點害怕教練的臉色,但深呼吸一口氣,他還是大着膽子把話說完了。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他們具體的訓練内容,但很多我認識的滑手,之前還技術平平,但加入LM短短幾個月,水平就有了很大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