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郊墳地果真偏僻荒涼,每走幾步就遇到一個墳包,陰風陣陣恍若鬼哭。
但崔寂想岔的一點是,此處不是平陽崔氏的祖陵,大多墓冢既沒有墓碑,也無人供奉。
他放開小姑娘,徑自往前走:“到這就可以了,你回家去吧。”
小姑娘亦步亦趨地跟上他,看了一眼前面,又看了一眼後面,如她所料,她爹沒有追上來,其他村民也沒有追上來。
“天快黑了,”她咽了咽口水,“要不,等天亮了我再走吧。”
崔寂疑道:“你怕黑?”
農人家的孩子,無論男女,哪個不是打小就起早貪黑地掙口吃食?難道這村裡長大的小姑娘,沒有小姐的命,還得了小姐的病不成?
“雖也怕黑,”小姑娘越說越沒底氣,聲音打着顫兒,“但若隻是黑燈瞎火也就罷了,你不知道,最近我們村……鬧鬼。”
“鬧鬼?”崔寂停下來,心中有了些猜測,“怎麼個鬧鬼法?”
小姑娘膽子小,哪裡敢講那些牛鬼蛇神的故事?她牽住崔寂衣角,支吾了半晌也不敢開口。
崔寂摸索着,尋到一棵粗壯些、能擋擋風的樹,讓她倚着樹坐下休息,再遞上一個幹餅子:“吃飽了就開始講吧。”
小姑娘得了好處,自然要賣他個人情,修仙宗門的事她不大清楚,村子裡的傳聞她多少聽過一些。
“我是霜降那天生的,我叫齊霜。”她抱着餅子啃了一口,“我們村子在寰日宗山腳下,山上有許多修行之人,能降妖除魔,所以村裡一直都很太平。”
齊家所在,名為四兀村,村中家家戶戶皆以種地為生。
寰日宗弟子衆多,每季均要來收購一大批糧食,村裡的糧食從不愁賣,且越是男丁多、勞力多的人家,日子就過得越好。
所以齊霜她爹嫌棄她,因為姑娘家确實沒多少種地的力氣。
崔寂所料不差,他還在寰日宗的地界上。
他依稀記得蝠牙對胡大班說的話,他隻想把師姐剝離出去,至于自己,是生是死都無關緊要。
齊霜的話很多,絮絮叨叨地說着村裡的事,半晌也沒說明白到底如何鬧鬼。
崔寂聽着聽着便有些走神,師姐曾說,他們很早的時候就相伴共生,如果她被剝離,自己不會一點感覺也沒有。
“五日前,我和阿爹撿柴時發現了你,你倒挂在崖壁的一顆樹上。”齊霜終于說到了與他有關的事。
“我是從山崖上掉下來的?”崔寂完全記不清。
“應該是吧,”齊霜回憶着,“我們把你帶回家,見你滿臉血污,就去打水給你擦臉,結果,就在井裡聽見了怪聲。”
“你爹讓我挖井,是那口井嗎?”崔寂問。
“不是,”齊霜搖頭,“我家原本有一口井的,就因為總發出怪聲,村裡人都聽見了,說是鬧鬼,阿爹就把井給封了,所以才要再挖一口井。”
“是什麼樣的怪聲?”
“嗚嗚咽咽的,像哭聲,但又不太像,我說不上來。”
井裡,怪聲,井水。
師姐最喜清澈潔淨的山泉,有沒有種可能,她從蝠牙手裡逃了出來,躲到了井水中恢複靈力?
他們在東殿做過試驗,他離開琥珀珠八百步,兩人仍有感應。
若這八百步是自上而下的距離呢?
要是琥珀珠和師姐都在井下,她就有機會活着,自己感知不到她,或許是琥珀珠的禁锢沒有解,又或許是她受了傷。
“齊霜,你家鬧鬼的那口井在哪?”
“在後院,繞到屋子後面就是。”
“明日,我要再去看看那口鬧鬼的井,你……别聲張。”
“好,我假裝不知。”
崔寂沒想到,她答應得如此爽快。
自己雖沒傷害她,卻也挾持她、利用她換了吃喝,又強迫她帶路,陪着個瞎子逃進墳地過夜。
而今算是有求于她,她竟不講任何條件就答應了。
“你……有沒有什麼心願?”崔寂問齊霜。
“心願……?”齊霜想了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過于可笑,便沒有說。
“若有,你便說出來,要是我能幫你,就一定幫你辦到。”
齊霜眨眨眼:“我想變成個男孩兒,你也能辦到嗎?”
這想法的确叫人意外,不過崔寂沒有嘲笑她,方才聽她絮叨,便知她十分介意阿爹嫌棄她是個女孩。
她想要變成個男孩,無非是想求一個平等的對待罷了。
“如今我辦不到,等以後我變強了,會有法子替你完成心願的。”
崔寂跟随蕪月修行時,曾聽他提過一位修無情道而飛升的梅花仙,梅花為雌雄同株,他飛升後便同時保留了男态與女态。
待到他功德圓滿,飛升登仙,幫齊霜完成小小心願又算什麼?
聽他如此說,齊霜甜笑着,像是很高興。
夜色悄然漫上,聊了半宿,她也困了,崔寂就讓她靠着樹幹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