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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入夜後,山上的氣溫就降低了不少,此時從山頂往下望去,既看不到村子的縮影,也聽不見“村祭節活動”舉辦時熱鬧的聲音,隻有夜風倒灌進衣領,吹拂着因冷汗而黏着衣服的後背。
神主慢悠悠地走在最前面,手中拿着不知是鈴铛還是祭祀器具的東西,随着他的腳步叮當作響。四人進入小屋後,神主拉下了房間牆壁上的電閘,濃烈發臭的死人味再次沖入鼻腔。
枯井仍舊靜默在那裡,愈發顯得不詳。
“那麼,法事現在就開始吧。”神主說,“可憐的孩子啊...不管你們遇到了什麼,土地神都會庇佑你們的。”
分明是溫柔的語氣,卻無端地讓人感到背後一涼。
可是,土地神真的會【庇佑】他們嗎?
像屠夫安撫待宰的牛羊一般,神主一邊溫聲安慰着兩人,一邊開始拿出了做法事所必要的祭刀,目光卻冷冰冰地盯着站在空曠房間中的二人。
神主高舉手中祭刀,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跳起舞蹈,刀具側鋒相撞,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嚓嚓嚓。
嚓嚓嚓。
“你還好嗎,敦?”
中島敦感覺到身體愈發虛弱,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開始分裂成了好幾個縮影,并且不斷地搖曳扭曲。佐藤陽翔将他安置在了遠離枯井的牆邊,發現他的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多出了幾輪褐色的印記,掀開衣服下擺,帶有傷痕的腹部也同樣出現了這種奇怪的印記。
這東西...不知道為何,佐藤陽翔總覺得很眼熟。
“佐藤先生...”中島敦勉力睜開眼——現在他每完成一個動作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他握住對方的手腕,聲音虛弱,幾乎隻剩下氣音,“...我...聽見枯井裡有東西...正在鑽出來。”
白虎的感官依舊敏銳,随着祭刀刀鋒相互摩擦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安靜的枯井中開始發出“喀拉拉”的響聲,下一刻,一隻灰白的手突然攀住井沿,随後,伸出枯井中的手也變得越來越多。
伴随着祭刀相撞的聲音,在白熾燈的照耀下,無數雙灰白色的手血淋淋地攀緊井壁,一道瘦高的影子逐漸探出了半具軀體。
那是一個接近兩人高的生物,生理構造看起來與人類完全不同,背上長滿了灰白的手臂,其中有的粗糙,有的稚嫩,也有一隻手,顔色似乎比其他手臂要淡一些,纖細、慘白,讓中島敦與佐藤陽翔覺得格外眼熟。
正是谷守慧拍攝的照片中,被妖怪圍攏啃食的那隻手。
“咚”地一聲,神主終于停下動作,手中祭刀也掉落在了地上。曾經被他稱作“髒東西”的家夥,現在正站在他的面前,但神主臉上的表情卻虔誠且溫和,一滴眼淚從他的臉上劃過,仿佛教堂裡迎接神明降臨的狂熱信徒。
他跪在了地上。
“全知全能的神啊...恭迎您的蘇醒...”
中島敦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此時的感受。就像一名無神論者親眼目睹了神明降臨,他隻能從喉嚨中發出一個不可置信的音節:“這是...土地神?”
——“神明”這個詞,在日本社會基本隻存在于神話繪本或者民間傳說之中。畫師和小說家們為“神”的外形賦予了很多形态:有的是長着狐狸耳朵的少女,有的是張牙舞爪的非人怪物,有的是身着巫女服的神社宮司...
從來都沒有确切的史實證明所謂“神”的存在,一切歸根到底都還隻是人類一廂情願的幻想而已。
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嗎?
不知道。
可是現在,有一種遠遠超越了人類以往認知的生物,就這麼出現在了這個狹小的祭具屋裡。
神主恭敬地道:“您醒了...今天到進食的時候了。”
他扭過頭,忽然把目光投向了渾身褐色印記的中島敦,介紹道,“神啊...我遵從了您的意願,把您選中的【食物】送來了。”
——枯井中的怪物,又或者說,【土地神】,緩慢而僵硬地扭轉脖子,看着不遠處的中島敦露出了滿意的嬉笑,随後,祂居然說出了人類的語言。
“太...好了。”
祂說,“找到了...新的食物...”
“我好餓啊。”
“我好餓啊!”
“我好餓啊!!”
直到一刻,中島敦終于意識到,自己身上突然顯現的印記代表着什麼意思了。
——他就是那個被選上的人,或者說是被選中的口糧。
自己會死嗎?應該會吧。
好像也沒有别的出路了。
身中詛咒的中島敦沒有反抗的力氣,生命力正在自己的身體裡一點一點地流失,對【土地神】來說,他就猶如砧闆上的豬肉,隻等待被判處死刑的那一刻到來。
但是,佐藤先生要怎麼辦?要怎麼才能讓他從這裡逃出去?
在這一刻,他的心中隻剩下了這一個念頭。如果自己真的非死不可的話,那至少要想辦法幫助自己的同伴離開這裡。
然而,一隻手卻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
“...佐藤先生?”
“别擔心,少年。”佐藤陽翔拍了拍中島敦的腦袋,輕聲道,“現在,睡一覺吧——如果覺得困的話,閉上眼睛睡一覺就好了。”
“我會想辦法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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