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默契地相反方向飛去,丹田靈力催發至極限,幾近枯竭。經脈灼痛,仿佛随時都會崩裂,但他們已無暇顧及。
狂風怒号,根須如毒蛇般纏繞追襲,身後敵人步步緊逼。
半空中,他們折返後擦肩而過,靈力交錯,劍光刀光破空,對向相撞後攪在一起的根系被斬碎。然而杯水車薪,天空的裂隙中湧出的根須無窮無盡,像沙漠中渴求水源的植物,瘋狂紮向他們的血肉。
遠處,尚未逃離的零星幾個修士還未弄清狀況,就被一根根根系貫穿胸膛,血肉迅速幹癟。
姜淮深吸一口氣,強壓住靈力枯竭帶來的暈眩,在狹窄的廢墟與亂流間穿梭。他揮刀斬下兩名敵人,随即卸刀搭箭,勁氣貫入箭鋒,朝師劍臣身後射去——
箭劃破長空,一瞬間洞穿了師劍臣身後狂掠而來的寄生者,将其釘在斷壁上。
但還未等二人喘息,天空的裂口陡然擴大,更多根須傾瀉而下。
一根劇烈顫動的巨型根須猛然抽出,帶着勢不可擋的破空之音直刺姜淮。
瞬間,師劍臣飛身擋在他身前,激發全身最後靈力斬斷根須。但下一瞬,更多細小的藤蔓纏繞而來,一根尖刺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左肩!
噗——
根須貫穿血肉,師劍臣沒來得及哼聲,整個人被猛然拉向天空,像風筝一樣被吊着朝碎裂的天穹縫隙飛去。
!
姜淮瞬間拔身而起,直追上空。
身後無數根須也調轉方向,緊随其後,如潮水般朝他吞沒而來。
“小、心……”
高空中,師劍辰強撐着擡手,将右手的劍奮力擲出。劍刃穿透夜色,直直墜下,斬斷了姜淮身後襲來的根須。
可姜淮根本不顧,靈力枯竭的經脈幾乎炸裂,還是死死扣住師劍辰無力垂下的右手手腕。
被緊握住的瞬間,師劍臣怔住了,縱使身體劇痛也愣愣地看着姜淮——
原來,他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慌亂、急切,甚至有些……恐懼?
雖然這人多疑,矜傲,不主動,不回應,若即若離,翻臉不認人……怎麼看都不像是能真心待人的,但如今看到他有生命危險,還是會毫不猶豫地伸手抓住他,不肯松開。
即使他知道這樣做毫無用處也……
師劍辰想說别怕,這其實是你的幻境,我是跟着你進來的,我死在你的幻境裡應該不會死……吧。
但是他說不出來,根須已經穿透肩骨,瘋狂汲取着靈力和生機。劇烈的痛楚令他喉頭湧起腥甜,他隻能咬緊牙關。
更何況耳邊都是呼嘯的風,咆哮着要吞沒一切。
姜淮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青筋暴起,強撐着筋脈枯竭的身體不肯放手。可師劍辰的左肩傷口仍在不斷滲出暗色的靈血,根須順着臂膀蔓延至他被姜淮抓住的手腕,轉瞬便要纏上姜淮的指節。
姜淮經脈裡已經沒有一絲靈力,抓住他的手腕的手青筋凸起。師劍辰左肩破洞處的吸血根系正順着他的胳膊蔓延到他被姜淮握住的手腕上。
“放……”
師劍辰無聲地動了動唇。
放手。
否則,你也會被它纏住、吞噬。
可惜,他剛剛扔了劍,否則他甯願立刻斬斷自己的手臂。
師劍辰不明白。
為什麼姜淮不放手?
畢竟在他眼裡,所有無意義的掙紮,都是浪費時間和生機。
姜淮有一幫随他出生入死的人,既是兄弟又是手下,是姜父從麾下後代中挑選出來和姜淮一起訓練的。他們從小并肩作戰,關系親厚得讓師劍辰都有些嫉妒。
他們中的一些人師劍辰從未見過,隻是喝酒時大家口中追念的名字。有一個是他親眼看見的——姜淮派他去支援但他卻來晚一步,隻看見那人屍變前用槍将自己牢牢釘在陣旗下的屍體。
當時師劍辰大腦一片空白,難過,自責,又怕被姜淮責怪厭棄。
但姜淮沒有。等他到時,他把匕首從男人的後腦紮進去,變成冰屍的人就安靜地倒在他懷裡。姜淮抱着他的頭,用手遮住他圓睜的雙目,說,“他死了。”
這是個無可置疑的陳述句,因為男人早就死了多時。
然後姜淮割下披風,蓋住他的屍體,将他留在避風的雪坳裡,帶着所有人繼續前進。
師劍辰旁觀着,作為幻境來客他再一次真切地體會到這個殘酷的世界,還有姜淮……
那一瞬間他就确定了,如果有一天倒在地上的是他,姜淮要放棄他,他絕無怨言。
因為姜淮就是姜淮。
姜淮會一直前進,做他自己該做的事。
但現在——
他卻停下了。
……
姜淮知道自己應該放手,也許是疲憊戰勝了理智,也許他早已束手無策……總之,他說服不了他的手松開。
——不如就此抓住眼前的一切,看命運将他們抛向何方。
姜淮第一次有這種随波逐流,聽天由命的念頭。
他這一生毫無遺憾嗎?
不。
為家族昭雪,為北境籌糧,收複失地……他要做的事一件都沒有做完。
可此刻,那些掙紮的念頭都被什麼東西輕輕撥開,如被驅趕的蝴蝶,振翅飛散。
唯一清晰的,是師劍辰泛紅的眼眶。
師劍辰虛弱地閉上眼,長睫上的水珠被疾風帶走,墜落,劃過姜淮的臉頰,像是他自己的眼淚。
姜淮擡起經脈漲痛的胳膊,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去觸碰那滴水。
溫潤的水珠在指尖滑落,下一瞬,氣流翻湧,像是某種無形的屏障被穿透,水幕吞沒了他們。
姜淮紮入水流穿越水面,耳膜轟然作響。像是山川傾覆,天地倒轉,所有的事物都被裹挾進這股無法抗拒的潮流之中。
然後——
萬籁俱寂。
姜淮猛地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