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苓看着都城繁華,微微抿唇。
真不希望這建康城是自己的埋骨地。
她按照自己來建康路上打聽到的消息,沿街終于找到謝珩今日大概會去的書肆。
聽聞每月今日,謝珩會身着或綠或藍的衣裳,在未時和一衆好友于蘭苑雅集。
去蘭苑前,會帶着小厮先來文宣書坊買筆墨書畫。
謝苓站在橋上,遠遠看着青磚碧瓦,簡潔古樸的書肆,細細搜尋那傳聞中“清冷高潔,瓊姿皎皎”的身影。
雪柳不明白自家小姐要做什麼,老老實實在旁邊等着。
路上有行人頻頻側目,謝苓不太習慣,用團扇遮住半邊臉。
張望了許久,才看到一道穿着碧水藍大袖襦,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
正是謝珩。
謝苓手心濡濕有些緊張,捏了捏衣擺,溫聲對身後的雪柳道低語幾句,婷婷袅袅朝書肆去了。
來到書肆,她假裝挑書,不經意擡頭間确定謝珩在哪裡,随後朝他在的角落慢慢過去。
待到謝珩兩步開外,雪柳忽地“哎喲”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向謝苓摔過去,将謝苓撞了個踉跄。
謝苓也不控制,閉着眼朝謝珩的方向摔,賭對方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不出所料,一雙溫熱有力的手托住了她要落地的身子,微苦而清冽的雪松香随之侵襲而來。
謝苓感覺袖中的畫掉了出去,怯怯擡眸看向扶住自己的郎君。
謝珩也正垂眼看着“投懷送抱”的女郎。
二人皆是一愣。
謝苓打量眼前容色秾豔,氣質卻清冷矜貴的郎君。
他鳳眸微垂,漆黑的瞳仁閃着冷淡的光,像是冬日的溪流,看着溫和卻冰冷刺骨,視線不輕不重落在她身上時,叫她不自覺的輕顫了下。
好迫人的氣場。
謝珩松開扶住謝苓的手,垂眼看着女郎因微紅的耳垂,聲音淡漠,音如玉石相擊:“姑娘當心。”
這般莽撞又蠢笨的女郎也敢打他的主意?
謝苓還不知自己招了不該招惹的人,隻袅袅一禮,擡臉望着他,聲音綿軟:“多謝公子。”
說着她彎腰拾地上的畫卷。
謝珩并未應答,目光在她臉上遊弋一番,覺得似乎有些眼熟。
他神色冷清清,目光随着她的動作看到地上半開的畫卷,待看清是何畫作,漆眸一凝:“《松風圖》?”
眼熟而穿着樸素的美貌女郎,居然拿着《松風圖》吸引他的注意。
她知不知道此畫的作者就是他的父親謝崖?
謝苓柔柔應聲,小心卷起畫,重新放回袖中,蹙眉憂郁道:“日後還不定能活幾日,便想着将這畫轉手送予有緣人,望能好生收藏。”
說完,似又覺得不妥,她朝謝珩微微欠身,喚來雪柳,嗔怪着和她往書肆外走:“毛手毛腳,這畫要有半點閃失,你小姐我可就要跟着去了。”
她額頭出了層細汗,心中數着數,期望這幅畫能幫自己一把。
腳步剛落下一層石階,身後傳來了謝珩悅耳的嗓音,伴随着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姑娘這畫可否割愛?”
謝苓轉過身,眨眼看着謝珩,心跳得飛快。
她想,第一步可算是成了。
“公子對收藏書畫也有興緻?”
謝珩細長的眼中印着光,音色平和:“在下家中長輩喜好書畫,因此略通一二。”
謝苓剛準備說話,就聽到身後有一道男聲傳來。
“咦,謝兄也在?”
隻聽他回道:“家中小妹央我買文集。”
謝苓感覺以畫吸引謝珩的目的達到了,她把拿了一半的畫塞回去,匆匆道了句:“小女子謝過公子,告辭。”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她拉着不明所以的雪柳快步離開。
謝珩看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狹長的眸子閃過冷光,他面上禮貌應着同窗好友的話,心裡想的确是要查查這女郎是何許人也。
他收回視線,朝同窗好友王景道别,帶着小厮,随手拿了幾本文集歸家,備車去蘭園赴雅集文會。
謝苓走道這片小市末尾,朝書肆遠遠望了一眼,雪柳後柔聲道:“回吧。”
雪柳也不知小姐的計謀成沒成,順從道:“是,小姐。”
二人随手買了點小玩意就回了謝府。
——
言琢軒,書房。
殘燭在青銅鶴燈裡爆開燈花,黑鱗衛飛羽雙手抱拳,垂首禀報:“主子,白日那女郎,正是從陽夏來的苓娘子。”
謝珩執筆的手腕懸在半空,一滴墨汁将落未落地垂在紫毫筆尖。
筆尖的墨終究落在《急就章》的竹簡上,暈開一團烏沉沉的山巒。
他嗯了一聲,聲音聽不出喜怒。
“退下吧。”
飛羽稱是,躬身退出書房。
謝珩眉眼淡漠,起身離開書案,擡手将熏籠裡的雪松香撥得更旺些。
火光照亮他冷白指尖一點朱砂,那是今晨在太極殿幫皇帝司馬佑臨《樂毅論》時沾的丹砂。
他拿起起一方帕子,擦拭着指尖的朱砂,漆黑的鳳眸裡一片沉郁。
皇帝愈發荒唐,有些事,是該提上日程了。
謝苓的容貌,倒是如傳言一般,濃桃豔李。
“既是你自己撞上來的,就别怪我心狠。”
正好,也省得他費心費力。
謝珩想,他找了許久的美人棋,找到了。
窗外驟雨打濕了檐角銅鈴,案頭漏刻顯示子時三刻,他将帕子扔進門側竹簍,轉身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