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的謝苓,想着若此計不通,就新婚夜了結王晖。
謝家會保她的,畢竟她這顆在王家的棋子,還不是抛棄的時候。
謝苓窩在床上懶怠不想起身,望着青色床幔出神。
不出意外,這是她最後一個舒服的中秋夜了,待過了今日,往後道路艱難,能活多久不好說。
雪柳這幾日也跟她着惶惶不安,左思右想,她打算今夜一過就把賣身契還予對方,再包些銀子,省得跟着自己犯險。
好歹是一同長大的姐妹,她到底舍不得對方跟着受苦。
雪柳此時還不知自家小姐的想法,被元綠叫去,給院落挂上中秋用的燈籠。
*
月輪初上建康城時,謝家九曲回廊間次第亮起雕花銅燈。檐角垂落的绛紗燈籠将池水映作碎金,浸透了謝氏煊赫。
陳媽媽親自來請,道謝府主母邀她赴中秋家宴。
謝苓想着若謝珩那日沒有調查她,那自己便不好過早露面,以防出了岔子。
她以夜晚着涼,面上不能見風為由,在臉上覆了層面紗。
陳媽媽倒是也沒說什麼,交代元綠照顧好謝苓,就匆匆離開。
謝苓換了身得體的衣裙,元綠引着她,一路介紹謝府主要女眷男丁,穿過遊廊和垂花門,行至前廳。
她半擡眼匆匆掃過。
正廳内十二扇紫檀屏風次第展開,屏上顧恺之新繪的《洛神賦圖》在燭火中流轉生輝。家主端坐主位,廣袖垂落如雲,手中犀角杯映着西域葡萄酒的琥珀光。他旁邊紫衣美婦,正是謝氏主母。
階下兩列青玉案幾旁,一些庶出的娘子和郎君們基本入席。
她低眉垂首,小步上前,福身行禮。
“見過家主、夫人。”
謝夫人笑得慈和,端詳着面前玉質天成的女郎,輕颔首:“好孩子,快起來。”
謝苓起身,按照安排坐到大廳最靠後的位置。
時辰還早,謝家有部分人都還在參加宮宴。
離中秋家宴開始還有一盞茶時,謝二爺夫婦和嫡出郎君娘子們回來了。
謝夫人在人群裡看了一圈,沒看到自己的兒子,便側頭去問剛入座的謝二爺:“擇兒和珩兒呢,怎得不跟你們一道回來?”
謝二爺拱手笑着回道:“嫂嫂莫急,陛下對這次益州建平一戰十分好奇,招擇兒去問話了,珩兒在宮門外等着。”
謝夫人颔首,側頭同謝二夫人叙了幾句話,見了幾個來拜見的旁支,便有小厮喜氣洋洋進來通傳。
“大公子和二公子回來了!”
謝苓戴着面紗,跪坐在幾前,聽元綠在一旁小聲介紹着在座的人都是什麼身份。
忽然聽到小厮的聲音,也好奇地朝門口望去。
隻見一黑甲将軍仰天大笑,身上滿是肅殺之氣,面孔略黑,五官頗為俊朗堅毅。
如果沒猜錯,那黑甲将軍當是謝家嫡長子謝擇,十四入軍營,十六就南征北戰,将北邊最強大的前秦打得落花流水,立下汗馬功勞,如今他才二十二,就已經是三品征虜将軍。
而旁邊一襲淡青衣袍的矜貴男子,正是她昨日剛見過的謝珩。
她垂下眼簾,用手摸了摸完好無損的面紗,想到稍後要做的事,心中不免有些緊張。
*
謝家兩兄弟一前一後上前拜見,謝夫人拉着謝擇的的手說貼心話,謝珩卻神色漠然的站在一旁,不言不語。
謝家主看着嫡長子連連點頭,目光落在謝珩身上時,微微頓了一瞬。
看到對兩個兒子這般區别對待,謝苓若有所思。
看來這謝氏内,也并非和睦。
正思索,錦屏後忽起琴音。
她聽了一會,認出這是焦尾琴撥出的《幽蘭》調。
目光投向屏風,隻見月華透過雕花槅扇,将後面女郎的翠玉步搖映在屏風上,細碎若星。
“屏風後,是二娘子謝靈音,她是咱們建康數一數二的才女。”
身後的元綠低聲介紹,她輕輕颔首,心中有幾分好奇。
一曲罷,謝靈音自屏風後而出。
隻見女郎一身蟬翼紗裁就的藕荷色廣袖襦裙,容貌淑麗,氣度端方。
确實是個妙人兒。
她收回目光,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瓷盤裡的果子。
酒過三巡時,謝家三郎踉跄起身,說要效竹林七賢袒腹對月。他腰間玉佩撞在青銅博山爐上,驚得爐中沉香灰簌簌而落。
衆人一片笑。
謝苓眸光淡淡,心中泛起幾分厭煩。
她看着一直靜默而坐的謝珩,略微有些焦躁——他該不會要等到宴會結束才走吧?
直到月光移過中庭的連理梧桐時,謝珩終于獨自離席。他淡青深衣的下擺掃過石階,背影颀長疏冷。
她少坐了片刻,交代了雪柳幾句,找借口離開。
出了前廳,謝苓在湖邊吹了好一會風,直到見一青衣侍女形色匆忙走過,便提燈朝花房走。
待走到花房附近,她就聽到裡頭窸窸窣窣衣服摩擦、以及女子嬌柔的哼聲。
謝苓臉紅了一下,故意走到花房跟前弄出了些動靜。
裡頭女子的吟哦聲瞬間停了,花房裡傳來呵聲:“誰!”
她把燈丢在地上踩滅,提着裙擺跑進一旁幽深的小徑,繞路朝謝珩的言琢軒跑。
如謝苓所想,花房的兩個人,根本不敢大張旗鼓的追她。
由于今夜中秋宴,府中守衛大多被批了假早早回家,少數留在府中的,也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賞月。
謝苓暢通無阻跑到言琢軒外,就看到遠門在有守衛站得筆直。
她狼狽地跑到跟前,驚慌失措道:“求兩位大哥放我進去,有人要殺我!”
兩侍衛對視一眼,冷漠道:“無公子準許不得入内。”
謝苓往後看了一眼,呼吸急促,像是身後有洪水猛獸,提着裙擺就要往院子裡沖。
侍衛趕忙攔住,剛想說話,就聽院落裡傳來自家公子冷淡的聲音:“放她進來。”
她就這麼進去了。
言琢軒占地很廣,内設二樓一閣,還有若幹廂房,比一般人家的宅院還要大。
謝珩此時在院中的槐樹下迎風而立,手中拿着一柄長劍,白衣飄飄,眉眼秾豔,神情疏冷。
顯然剛剛在月下舞劍。
謝苓愣了一瞬,便踉跄道謝珩旁邊,膝蓋一軟往下跌。
謝珩看着眼前的美人裙擺上沾着泥巴,烏發淩亂,神色驚慌,一身狼狽摔了過來。
他伸手扶住,又拉開距離,毫無波瀾的冷淡目光打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