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又幾個清晨,晨曦微雨,一輛四輪馬車從侯府側門出行。
轉過彎,又使過幾條巷道,走入平常的一天。
鄉試共三場,分三天考,每場間隔一日,所以一共需要五日。
平穩寬敞的馬車裡,黑衣的侍衛大馬金刀,端坐如佛,閉目養神。
柳清霄一卷《宛庭詞》翻來覆去,一頁又翻過一頁。
自考官公示以來,宛庭詞便瞬間在各大書肆消失無蹤,被買空的、被般空的。
當莘莘學子在各種文會交流中獲取到這一信息之後,整個上京就再找不到一家還存有宛庭山人文章的書肆了。
定安侯府是不必擔心這些的,朝堂的聖旨比街頭的訊息傳得更快,重生者的記憶比聖上的心意來得更早。
當定安侯府将甯敬源的政見、文章、性格、喜好搬進五少爺的書房時,穿越者已經在長街的地下室中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佳作解析。
此時不過打發時間而已。
柳清霄翻過最後一頁,輕撫過泛起毛邊的書頁,掀開車窗布簾的動作漫不經心,神情更是散漫。
兩場押題全中,柳清霄對鄉試的态度愈發平淡。
所有的痛苦糾結都是前行的阻礙,唯有大步前行才是唯一正解。
與柳清霄态度相近的還有定安侯府的長輩。
第一日唐迎半途退場的舉動确實讓侯府上下都提了三分心,但是當唐迎将鄉試答卷默出來之後,這三分心就放回了肚子了。
第一場的答卷不到半個時辰便傳遍了侯府,就連不在府中的定安侯都在日落前收到了府裡傳來的文章。
官場浸淫半生,就算侯府上下并着旁支連秀才都數不出來兩隻手,但确實是見過許多豬跑的。
于是當鄉試最後一場柳清霄在綿綿微雨中乘馬車前往考場的時候,侯府的心已經放得很平了。頗有些要半場開香槟的氣勢。
三夫人在院子裡待得安穩,但送考的人并沒有減少,至少質量上沒有。
眼角掠過神情肅穆的雲馳,以及乖乖坐在一旁當雕像的文宣。
因為侯府曾經不自量力的試圖培養一下文宣的武藝,所以文宣對雲馳害怕得緊。
擡手擱置窗棂,手腕拖着下颌,柳清霄将注意力又放在了道路兩旁。
青石街道上,三五成群的書生們書寫神态百種。
有人神情凝重,雙唇緊閉前行,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與其無關,細密的雨珠落在撐起的油紙傘上,分不到憧憬于仕途的心神。
有人高談闊論,慷慨激昂着文章經義。
“此次科考,乃以經世緻用之學為要。吾等所作文章,當切中時弊,方能博得考官青睐。”
一衆好友稱是,又一言一語熱烈讨論。腳步不停,言辭不絕。雨水澆不滅想要為天下服務的期盼。
有人關切詢問,眉間緊蹙映照焦灼心緒。
“昨夜歇得可好?”從另一條街彙聚的書生看見兩位好友蒼白的臉色,不由問道。
“實不相瞞,昨夜輾轉反側,許久未能入眠。”年長一些的眉頭深皺,以手撫穴,腦袋一抽一抽的疼。
好友幫忙撐着油紙傘,也是眼下青黑,明顯未能睡。但他年紀更小,對鄉試又極重視,激素亢奮之下倒是神彩不減,此時面色發沉,滿是憤怒的唾罵:“遭天殺的,大半夜敲鑼打鼓,别讓我知道是誰。”
書生看着兩位好友,又看了看天色。
雨色朦胧。
“現在時間還早,找個客店休息一下吧。我讓小厮把馬車牽來,我們坐馬車去。時間也是夠的。”說着把兩位好友推到了檐下,“昨晚既沒休息好,今天怎麼不晚點起。”
“還不是因為桂昌兄。”年輕人說話大大咧咧,“求平兄說既然跟你約好了碰頭,不能食言。”
中年人推了一把,讓年輕人将剩下的話咽了下去,才按着眉心,輕松說到:“黎兄說笑呢。客棧吵鬧,也無法安心躺着,還不如早起醒神。”
馬車遠去,柳清霄漸漸聽不清這幾位可能成為朋黨的好友話語。
“當初就該強硬點,将求平兄和黎兄接過來一起住,我租的院子還挺大的……”書生的話語漸漸遠去。
如果他們都能考上的話,也許。
不過鄉試經魁的翰林編修,想必是在朝堂缺少助力的。
不是說翰林編修不好,隻是……如果十幾年後還是翰林編修,性格背景能力總是沾點。
侯府少爺高屋建瓴,自覺從剛才的對話中品出了章經魁的清高周正。不覺得這是一個能在政壇鑽營好的人。
清流預備。
晨光漸起,人影也被雨霧模糊,柳清霄挪動一下腦袋,繼續觀察人群,他未來的對手隊友們。
……
“停下。”雙頭的馬車一聲嘶鳴,翁薔蓑衣鬥笠,一扯缰繩将馬匹拉停,“少爺,怎麼了?”
柳清霄虛眼看向前方,雨簾低垂,霧氣氤氲。掙紮的身影漸漸隐沒在巷道當中。
周圍人流不絕,沒有人在乎那一點響動。不擡眼去看,也不停住腳步,傘面一拉,盛世安然。
“翁薔,你去看看。”柳清霄伸手一指,感受到雨滴落在手上,霎那又收回去,隻向那邊仰頭。
剛才能看見人影的小巷口已經恢複了安靜,好像隻是煙雨中的一幕錯覺。
不過看到了少爺動作的翁薔并不懷疑,她點點頭,扔下缰繩就跳下車。
鬥笠一壓,陷入雨幕中。
下一刻聽到呼喝聲音,卻是從身後傳來的。文宣觑一眼雲馳,侍衛閉眼正襟危坐。
“我去駕車。”趕緊溜出馬車到了前室。
馬車緩緩移動。從道路中間離開,又在路邊停下。
跟在後面的馬車超上來,奇怪的往這邊望望,沒發現什麼。‘駕’一聲就駛向了前方。
柳清霄沒等多久,翁薔就從巷子裡薅出來一個人,帶着對方登上了馬車。
翁薔放下拎在手上的書生,甩甩潤濕的頭發,從他頭上将鬥笠摘下來又給自己帶上。将文宣換回車内,缰繩一動,馬車向前而去。
“袁兄,怎麼是你?”待對方上了車,将蓋在頭上的鬥笠還給翁薔的時候,柳清霄才認出對方是誰。
竟然是認識的,“發生什麼事了?”
“你這是?被打了?”柳清霄驚訝極了,又見對方臉上還有傷痕,“你怎麼一個人來考試,家裡護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