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落籍上京,一切從頭開始。”
“我見湯兄在上京亦是如魚得水,舉重若輕。但……湯兄是自己想來嗎?”柳清霄發問。
安安穩穩的梁州解元不取,卻轉籍上京,廢盡心力紮根,重新籠絡同年。一邊交友廣闊一邊還學識出衆,六藝俱佳。
難道是喜歡玩困難模式嗎?
湯幸避開眼神,不再說什麼。轉頭看向城内,等待着出城的車隊。
兩人等了一小會兒,車隊還沒到。文宣就從馬車上揣了個小闆凳給唐迎,自己也坐了一個。
湯幸沒有。
小半個時辰後,才有嚴府标識的馬車緩緩而來。順着大路,是長長的一列。
前排的嚴夫人在車夫的提醒下揭了簾子,對湯幸點頭,然後坐回馬車,車隊順序出城。
卻有一輛馬車大部隊側了出來,在路旁停下。
嚴君佳叫停了馬車,探出頭來,“表哥,我還以為你不會來送行。”
柳清霄之前已經站起身,此時在湯幸的側後方看去,将面前的女子與記憶中畫上的女孩對比,末了心沉下來。
畫相中的女孩笑得羞澀,但是明豔、溫暖,一望而知是一個未經風雨的無知少女,像是出門就能拐騙的傻白甜。
馬車中探出的臉,比女孩更美麗,卻是陰郁、暗沉,毫無向上的生氣,像是在陰暗處躲避了許久的女巫。
“佳佳,一路順風。”
“到梁州後記得傳信。”湯幸說着辭别的話。
“我會的。”嚴君佳的視線從表哥身旁的少年身上略過,關上車窗。
簡短的對話之後,馬車就回到了大道,綴在車隊末尾。
镖師騎馬跟在側旁,護衛着馬車出城,并一路到梁州而去。
馬車裡的少女抱膝而坐,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落,口中喃喃念叨着唐迎的名字。
她曾經滿心歡喜的繡喜服時心裡想着的名字。
“勞煩你來送一回了。”湯幸回頭,語氣又恢複了之前的嘲諷語氣。明顯剛才的對話白瞎了。
不嘲諷不舒服斯基。
柳清霄下意識想吐槽,但就連内心os,似乎也不太能笑得出來。
“不客氣,畢竟是同窗。”唐迎表情平淡,客套道。
轉身上了馬車,上的是自家馬車。
文宣已經在他們站着送别的時候将闆凳收起來了,此時跟在少爺後面上馬車。
待車簾垂下,前室的翁薔揚鞭,馬車掉頭轉向。
車輪滾滾,與入城另一輛四輪馬車并行,并在路口分開。兩輛車上各有一個心境不平之人。
四輪馬車在長街停下,一身布衣的禹恩澤下車。
靴子踩在地上,有種不實之感。禹恩澤身子晃了晃,同行的人趕緊上前扶住了。
前方的正門大開着,門房上前迎接。禹恩澤擡頭,黑沉沉的匾額,用金沙寫着高府。
恰好,新任戶部左侍郎的名字,叫高圍良。
曾經是戶部右侍郎。
環視一圈,周圍具是熟悉的景色。是上京特有的繁盛亮麗,深深呼吸一口,是夢裡的氣息。
他一度以為,此生再與此地無緣。
禹恩澤甩開身旁的人,擡腿,然後被攙扶進了高府。
坐了幾天的馬車,日夜兼程。剛下車,能站好都算禹恩澤有毅力了。
等在高府休整了一番,将幾天日夜兼程的酸乏緩解。在廊下透過院子看白日高懸,被刺激出生理鹽水的禹恩澤見到了匆匆回來的高圍良。
看見花白頭發的禹恩澤,高圍良頓了頓。去歲沒去送行的高圍良,并不知道同僚已經頂着這個發色大半年了。
但也沒有太驚訝,禹恩澤的遭遇值得他的變化。
“跟我來書房。”沒有一句多餘的寒暄,高圍良的話跟他的信一樣簡短。
到了書房,高圍良隻說了一個請坐就在一角翻起文稿。以防萬一,他放得很隐蔽。
禹恩澤等了他一會兒,開始問話:“我之前跟你說讓你查戶部貪墨,查得怎麼樣了?”
沒有回應,又問:
“你寫信叫我來是為什麼?還有這路引,何處得來?”
禹恩澤從懷裡拿出一張路引來,這是他這一路通行無阻的根源。他一點都不懷疑路引的真實性,卻不覺得這該是高圍良所制。
高圍良已經從堆積書稿的角落翻了一踏宣紙出來,站起身。才回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
“沒有貪墨,陛下才因你大殺一回,貪官沒那麼快養成。”
至于路引來源?高圍良聽不見。
禹恩澤也沒在意這點,他隻覺得不可思議,皺眉問道:“那赈災款項怎麼會不足?”
上元夜裡高圍良的那封信,換回來禹恩澤列得詳細的國庫收支。
從抄家的收入,到各地的稅款,從軍隊響銀的補發,到武器更換的花銷。
一筆一筆算下來,卻不該有赈災款項從哪籌措的問題。
除非有巨貪。
“所以要叫你來,你得親自來。”
高圍良将最上面的宣紙遞給禹恩澤,“前日謄抄的,等你看完就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