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潇越在大順過了滿滿的一生。
但她身邊的那人,隻來了不到一年而已,一舉一動,便滿是貴胄風儀了。
即使是現在,在她這個同鄉面前。
也沒有現代人的自在。
她以為是自己更需要相認。但其實……是他們都需要。
孤身臨他鄉,誰比誰更容易?
潭潇越粗魯的坐上了青石台,在同鄉旁邊翹着腿,仰躺看天。
“沒有給自己改名,我是身穿的。身體重回了少年時。”
說着轉頭,“你呢?叫什麼名字?”
“柳清霄。”柳清霄學着她,兩人并躺着看天,“楊柳的柳,清風的清,雲霄的霄。”
“柳清霄。好名字,清音曜九霄。”
“是啊,翻了好多書取的名。”
柳清霄伸出右手,骨節分明,月色下瑩白如玉。
當初達佑镖局鍛煉時的薄繭已沒有了,倒是新增了中指關節處的繭,是他練了一年的字,讀了一年的文留下的。
“大佬你知道嗎?這三個字,我已經快一年沒聽見了。”似在抱怨,又好像随意閑聊。
“我有時候,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柳清霄,還是唐迎。”
最開始柳清霄分明知道自己是在扮演唐迎,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好像越來越像真正的唐迎了。
他自己做出的行為,卻是唐迎做出的行為。
“我得經常在心裡叫自己的名字。”
“做事情的時候,想象自己隻是自己會怎麼做,才能不忘記自己的樣子。”
他從前沒有那麼多心聲。
“我都害怕,有一天别人叫我柳清霄的時候,我連頭都不會回了。”
柳清霄說着,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
“還有其它的事情。”
“感覺在這裡呆的時間久了,好像自己已經融入了這個世界。”
“很多事情,我明明知道是不對的,是有問題的,是該譴責的,是不被法律容忍的。我明明知道的。”
“但我快視為平常了。”
“就好像新年時,那一具落水的女屍,我也是不會管的。”
“當将你救下來之後,我以為你是妓女,我卻并不在乎。大佬明明未成年,我卻得仔細想才能意識到,未成年的妓女是多麼惡劣的現象,順水而流的屍體又代表了多少黑暗。”
“就算意識到了,我都不覺得很難接受,似乎自古以來就是這樣。”
柳清霄說着,将右手覆在了自己眼上,掩住茫然無措。
他看不見,随着他的講訴,躺在一旁的潭潇越卻是滿臉陰沉。
帶着比落雪還要寒涼刺骨的冷意,眸中是想要毀滅一切的憎恨。
她承受的一切荊棘,是此世加在每一個異世魂靈身上的枷鎖。
無人得脫。
“柳清霄。”她的聲音卻很輕柔,跟她的神情完全不符,“那我便叫你清霄了。”
“清霄,不要忘記你是誰。絕對,不要忘記。”不要忘記你的來處。
她坐起,揭開,柳清霄的手,眼中隻有鄭重,“清霄,相信我,這很重要。”
“我明白了。”
開源信息裡的盡量遵循本心,是這個意思嗎?
柳清霄傾訴完煩惱之後煩惱減半,又有精力發散思維了。
潭潇越又躺了回去,臉上面無表情,聲音溫柔和煦。
恍惚當年,坐在鋼筋水泥的圍城中,她對着電話那頭說話。
“清霄,你來時,應當也還是少年吧!”接觸了許久,柳清霄身上的天真良善不是假的。
少年人血未涼。
飽經滄桑的人是沒有這種生氣的,她演都演不出來。
潭潇越身上的一切鮮活,都隻是簡單而粗糙的複制而已。
所以她時時關注紅芹。
“大佬說錯了,我都已經工作兩年了。”就算是以現世的眼光來看,也不能稱之為少年了,更不要說古代,是當之無愧的頂梁柱的年齡。
“再有幾年,就該留須稱老夫了。”柳清霄說了一個不太好笑的笑話。
比落雪還冷。
潭潇越将枕在腦後的手抽出,撫上了柳清霄束在一起的發,像是安撫,溫和道:“那你該叫我潭姨了。”
要是再算上前世的時光,輩分還能在升一輩。
但此時的潭潇越并不想承認這個世界,也不想讓柳清霄意識到自己曾經有過那麼短暫的人生,就沒有提。
簡簡單單的,說出了兩世未曾道與人的秘密,“我來時,就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了。”
潭潇越轉頭和煦的笑了笑,道:“對我而言,你确實是小青年一枚。”
跟我兒子差不多年紀。
所以也不是少年嘛。
柳清霄撇嘴,但沒有說話。他是一直覺得大佬看上去就很牛的樣子,但是沒想到……好像也挺合理的哈。
身穿,一個月成為天機閣精英,兩個月搓玻璃,半年掌控一個情報部門,成為六皇子謀主……
啧,我連肥皂都搓不出來。
哦,這個已經有了。
轉頭,是與他一般年紀的少年,神态驕矜,并排躺在青石上。
“叫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