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樓是潭潇越上京之後籌備的第一家據點,親自設計建造。在成為天機閣會首之後,潭潇越就把總部建立在了這裡。
此時潭潇越側躺在床榻上。胸口的繃帶已經取下,剩下一條長長的疤痕。淡粉的顔色,像是蜈蚣爬過。
浸潤了酒精的紗布覆上,皮膚上的癢意被清涼覆蓋。幾日過去,酒精帶來的終于不再是燒灼的刺痛了。
潭潇越默數了三十秒,讓紅着眼的紅芹将紗布取下,又将上好的金創藥灑下,再次用繃帶将傷口圍住了。
紅芹一邊給繃帶打結一邊撲簌簌的落淚。
紅芹每次換藥都會哭一場,但潭潇越倒是接受良好。
“女醫不是看過了嗎,這疤痕是可以淡化的。”
“那也會一直留着,永遠都在。”紅芹還是哭唧唧的,淚眼朦胧。
潭潇越幫忙擦了擦眼淚,誘哄道:“沒事兒,别人也看不見。”
她早就習慣了滿身的傷痕,這是她願意接受的代價。
曾經她能接受,現在依舊可以。
潭潇越垂眸,記憶又牽扯回新年的雪夜。
當日解令帶着紅芹逃走,在一旁待命以備不測的高手随之追蹤而去。但當他們發現解令帶着的不是目标人物時,那些人也是很幹脆就轉身回頭,向着潭潇越而來。
潭潇越前世就一直沒有放棄過練武,漫長時間裡練就了一身不錯的武藝,重生後也盡力撿了起來。
加上少走了許多彎路,以及各種速成小道的輔助。近一年的時間,雖然算不得高手,但憑借着對上京地勢的了解,也勉強一路逃竄許久。
最後被一刀劈到江中,潭潇越在水中憋着氣遊到江心。在意識漸漸模糊後,強撐着用腰封将自己的雙手綁在腦後,盡力将身體舒展。
“若天道憐我,必不讓我殒命。”
潭潇越在寒冬的江水中飄蕩了半宿,在新年的薄霧中被唐迎一句‘活人’招回了陽間。
回過神,見紅芹還是很難過的樣子,面上稍露出些無奈,但對于紅芹,她總是有許多耐心的。
畢竟這是她兩世以來最親近的小妹妹。
是紅芹帶着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潭潇越走過了最初的茫然,一點一點的學會了這個世界的規則,并最終紮根下來。
理所當然的,也獲得了潭潇越最多的偏愛。
是潭潇越心中最重要的人……在今日的月色升起之前。
“袁娘子還好嗎?讓袁娘子教導你禮儀,紅芹覺得如何?”潭潇越轉移話題,問起了自己的另一位恩人。
“聽益蘭說,你很喜歡袁娘子?”
“她救了姐姐嘛!”紅芹其實是愛屋及烏,“袁姐姐新來,我肯定是要照顧一下的呀。”
“不過袁姐姐的确是很好的人,我身上的衣服就是袁姐姐送我的,真好看。”
紅芹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說起了開心的事情,她站起身,轉了兩圈給姐姐看。
少女梳着雲鬓的發上斜插着一隻菊紋鎏金簪,一襲妃色雲絲織錦褶裙襯得貌若皎月。
閣中炭火充足,雙頰熏得微紅,日光從窗外側撒下,更是人間絕色,畫中精靈。
潭潇越都被容色晃了眼,誇到确實好看,卻不知贊衣還是贊人。
“對了。”少女似想起了什麼,“我今日才發現,女師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嘛。”
潭潇越笑着搖頭,“這世間哪有人是什麼都知道的。”
“女師的學識夠教導你就行了。”
“姐姐就什麼都知道。”紅芹反駁。
潭潇越這下連否認的話語都卡了一下,“你對我的濾鏡太重了。”
紅芹于是又嘟囔一句,“就是老是喜歡說我聽不懂的話。”
這下真的卡住了。
過會兒,潭潇越才又撿起對話來,“你說女師不是什麼都知道,你問了她什麼?”
“我沒問啊,我根本就沒有問題要問。”紅芹趕緊擺手,她面對女師向來隻是一個會呼吸的物件,是一戳一蹦跶的蛤(há)蟆。
“是袁娘子問的,好像是什麼幾幅圖來着。女師就說她也不知道。”
幾幅圖?
潭潇越思索了一下,“我也不清楚。”
又笑着說道,“你看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嘛。”
“咳咳……”潭潇越捂住胸口。
從閻王手中活命并不是沒有代價,除了那貫穿胸膛的疤痕,不定時的呼吸不暢也是她要承受的後果之一。
“姐姐,我去找大夫。”紅芹剛剛出現不久的笑容又消失了。
潭潇越表示不用,“女醫才看過,沒什麼大問題。”見她焦慮,于是又說道,“你去看看管事回來沒有,回來了請他來見我。好嗎?”
西子樓的管事,亦是六皇子的家仆。潭潇越見他,自然是不需要紅芹去通知的。
隻是随便找個事情給她。
晚間,西子樓送走最後一批賓客,關門落鎖,在黑暗中融入了街道,與白日裡的鶴立雞群相去甚遠。
但擡頭,三樓燈火明滅,又顯出特殊來。
“上京周邊除去禁衛軍隻有韓将軍統領的龍虎軍尚在。除此之外,便是各地前來上京朝會的總兵參将,俱都帶有親衛。”
“女娘說當日伏擊之人乃是出自軍中,殿下認為,這些人更可能是來自私兵。”
就是排除龍虎軍和禁衛軍,潭潇越點頭。
“如今在上京的武将,有哪些與合州案中涉及的人有關聯?”
“親屬關系已經查過了,勉強沾親的幾位都不可能做這事。”
“那就是故舊了。”
“殿下是這樣認為的,但這方面的聯系就隐蔽和繁雜許多,天機閣一時也不好查。到是從其它方面,殿下列出來幾名最有可能動手的将領。”
管事說着,從懷裡取出燙金的名帖,潭潇越接過帖子,打開:
“武德将軍候易,武德将軍支振聲,昭信校尉蕭鐘……”
下面簡要的列了緣由,有曾經口出怨言,有除夕夜不見身影,有親衛不知去向。一列列寫下來也有十數名,具是朝中紋獸人。
關上,“殿下費心了。”
“女娘此劫,是我等護衛不周,殿下愧悔,小人亦是後怕。”管事拱手,歎息着說道。
說着又撐起一個笑容,“紅芹姑娘已經在外間等待許久,落雪天寒,小人就不打擾女娘了。”
說着退了出去。
過會兒紅芹果然進來了,手中端着藥碗,“還好一直在爐上溫着,不然還得重新熬。”
潭潇越接過,稍有些燙,就在手裡拿着,偶爾喝一口,像是感覺不到苦。
“讓其他人送就行了,這麼晚也不睡覺。”
“明日旬假,女師都不來的。”紅芹一點也不困。
“姐姐,我下午問了袁娘子,她問的不是幾幅圖,是集福圖。”說着還點了點頭,“嗯,就這個讀音。”
“集福圖?”
“原話是,救人一命勝造七集福圖。七個集福圖,是很難造的東西嗎?女師都沒有聽過。”
“傻紅芹,不是七個集福圖,是七級浮屠,就是七層佛塔的意思,表示無量功德。”
紅芹似懂非懂,不理解,但是準備記下來,明天告訴袁娘子去。
潭潇越說完,繼續喝藥,剛剛湊到嘴邊,頓住了,眸子瞬間幽深。
“紅芹,你說女師也不知道浮屠是何意?”
“是啊,不止女師,益蘭姐姐,解大叔他們都不知道呢,我下午問了好些人了。”
說着又開心的笑起來,“我就說姐姐什麼都知道嘛。”
“袁姐姐就是不敢問你,她好像有點怕姐姐。”
“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