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一個遮風避雨的鋪面都沒有。
隻在一片大榕樹遮蓋的空地上擺了許多的條凳,聚集了一些身着粗布麻衣的漢子,便站在高處開嗓。
潭潇越見狀,轉頭邀請:“上次請迎弟聽書出了意外,今日正好補上,黃安街的先生雖然不出名,也有自己的絕活。”
說着腳下一錯就轉了方向,走到榕樹邊上,掏出十文錢,就得了一整張條凳,收錢的小童将條凳放在了最佳聽書點。
潭潇越于是又招呼唐迎坐下。
大佬還真愛聽書啊!
唐迎走過去,跟油光锃亮的條凳對視了好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到底是掀袍坐了上去。
還未坐定,就聽見一聲輕笑,帶着笑意的聲音傳入耳中。
“迎弟莫要嫌棄,這一坐可值五文錢呢。”
怕他不解,潭越又補充了一句:“一張大餅才兩文錢。”
“迎明白。”
榕樹下的條凳不少,還有不少空置,但說書先生周圍已經圍滿了人,潭越要不是用銀錢開路,還擠不進去人群。
坐在最佳位置的柳清霄擡眼望去,是張張沉浸在故事中的粗糙臉龐,越過人群,還能模糊的看見遠處也有幾位婦人豎着耳朵聽着這邊的說書聲。
黃安街多是平民,甚至貧民,即使是五文的聽書錢也是需要計較一下的。
站着也不是不能聽。
收回目光,柳清霄将注意裡放到先生講到一半的故事中,不能浪費了這五文錢。
于是柳清霄又見識了另一種評書,跟茶館的大先生用高潮疊起的劇情,伏埋千裡的文思講述引人入勝的故事不同。
大榕樹下的先生選擇了另外一種更直擊人心的表述,在很多時候,劉備比最精妙絕倫的故事都更受喜愛。
“沒想到潭兄既能欣賞陽春白雪,也不吝坐聽下裡巴人。”
柳清霄憑借自身在網絡上批閱奏折收獲的強大知識儲備艱難的脫了敏,從先生繪聲繪色的劉備文學中抽出心神。
“劉備何嘗不是一種藝術呢?”
潭潇越倒是很平靜。
前世她經營的可是花船,對于劉備的了解早就爆表了,先生想象出來的場景就算描繪得再香豔,跟她見識過的真實相比也算不得什麼。
正人君子們的錦袍之下從來不缺少髒污。
“潭兄高見。”柳清霄對大佬表示欽佩。
重新以欣賞藝術的角度來看待說書先生。
老實說,确實不錯,先生要是肯花些心思将内容精煉一下,提煉遣詞用句,何嘗不能出一本金瓶梅呢?
這樣想着,柳清霄也就問了出來:“潭兄可是想助先生出書?”
換回來一個複雜的眼神。
潭潇越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定安侯府公子的思維跳躍度。
但這正是她到現在還與對方保持友誼的根源,這位前世死在太子案中的少年,卻是潭潇越兩世以來遇到的,感覺最輕松的人。
這并不是說跟對方交流不需要費心神,相反,這位世家公子其實頗為敏銳,每每她想要探究什麼,對方似乎就能立刻察覺到,并且直擊重點。
對方又算是一個坦率的人,察覺到之後往往會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讓她的旁敲側擊落空。
這樣來上幾次之後,潭潇越也就不太從語言中探究了,她不想讓對方意識到自己與對方的交往懷有其它目的。
雖然對方大概率是明白她并不真誠的,但是應該也想不到,潭越這個人自始至終就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潭潇越一心二用,一邊思考一邊搖頭,“越還沒有這種想法。”
“哦。”
那就是以後可能有了。
莫名了,譚潇越看懂了對方未表達出來的意思。
心裡一歎,就是這樣,這就是她會覺得輕松的根源。
唐迎或許天生就有極強的親和力,讓她在不知不覺間也被影響了。
有時候,她甚至恍惚有一種錯覺,對方就是她的知己,能夠理解她所說的一切事情,她也能看懂對方想要表達的情緒。
這是不可能的。
譚潇越又搖了搖頭。
“兩位公子是不續位置了嗎?”
先生講完一段故事,現在正在喝水潤嗓,跟在一旁的小童上前,挨個問條凳上的人要不要續位置。
見藍衣公子搖頭,小童也不意外,隻是又确認了一遍,雙眼亮晶晶的看他。
潭潇越回過神,見唐迎已經站了起來,于是應了一聲是。
從身上摸出一錢碎銀,在小童驚喜的目光下放到對方手裡。
“請先生喝茶。”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
随即直起身,大聲喊道:“先生,公子賞茶錢百文。”
說書先生放下水壺,卻隻看見兩個離開的背影,綢緞點蘇繡,足下蹑絲縷。
拱手無聲道了謝,然後低頭拍了拍小童的發髻,“今晚先生請客吃燒雞。剩下的錢留着,跟之前的加一起,明日我帶你交束侑,來年便去學堂罷。”
小童高興得跳了起來,“真的嗎先生?先生真好。”
說書先生寵溺的看着,點頭時忍不住低咳了一聲。
盞茶過後,先生清清嗓子,大榕樹下劉備征戰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