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位置雖然在角落，但不經意湊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西門有點煩躁，還沒等他開口說什麼，赫洛已經察覺到了：“我們，借一步說話——”

“等一等！”

有隻意料之外的手忽然抓住她，力道很大。

赫洛回過頭，對上那張幾乎将臉全部遮住的埃及貓的面具。

在這一秒鐘，大概是光線終于對上了焦，被老情人重逢刺激到麻木的腦回路終于連貫打通，赫洛猛然意識到哪裡不對，她低下頭，覺得抓在胳膊上的那隻手熟悉得格外刺眼。

警号AE81907，代理人盯着女警那雙幹淨白嫩的手，在醫院走廊問“你工作多久了”……！

“西門。”赫洛下意識輕聲叫出了名字，動作比閃電更快，一下就擋在了黑貓面具身前，隔開他所有要害。埃及貓更緊更重地抓牢她的手，整個人攀抱上來，嘴唇貼住她的左耳，動作十分親昵，有點像是真心舍不得她離開的天真妹妹，可聲音卻極其的低沉迅速：

“别跟他走，深海之下會要了你的命。”

赫洛眼底不甚明顯地一沉，身後卻伸來一隻有力的臂膀，鋼筋似的指骨掐住埃及貓纏附的胳膊拉了開去。

西門的語氣比平時要冷淡很多，說話時下巴就靠在她後腦勺，喉嚨的震動清晰可感，吐字短促：“客人，請您注意禮節。”

“……”埃及貓死死盯着他。不遠處的賭場歡樂聲在耳膜轟然作響，輪播到的動感舞曲吞沒了感官中許多微小的細節，三個人停頓間的對視一下子像是默片中意義不明的慢鏡頭。

“跟我走吧，姐姐。”她細聲細語，又扯了一把赫洛。

“不勞費心。”西門聲音冷得能結冰，手上半分不松勁兒。

赫洛覺得自己像個打折大賣場裡被捉來搶去的促銷商品，一切荒誕無比，她可不想在這麼多人眼前上演狗血爛劇，立馬稍微用了力氣，輕而易舉就把一前一後的兩個神經病不着痕迹地分開了，大聲道：“拿點解酒藥來寶貝兒們！”

場面一度混亂得讓人發笑，瞬間從黑手黨影視劇變成了垂耳兔、埃及貓、黑貓、獅子面具夾槍帶棒的社交紛争輕喜劇；黑貓隐忍地重重歎出長氣，周遭幾個認得他身份的常客都低下了頭，赫洛三言兩句又把女人們逗笑一片，把方才方寸之間的緊張氛圍沖洗了個一幹二淨。

可雖然如此，她卻始終留了半分餘光在埃及貓或說“女警”的身上，心中那份戰栗也還沒散盡——

對方掩藏得實在太好，竟然讓她都沒發覺。

這種脫胎換骨的演技用來拿業界大獎包能賺個盆滿缽滿的，犯什麼勁兒在這跟聖凱利托作對？

赫洛腹诽完，目光和西門正正撞上，卻一愣，發覺對方正死死盯着遠處，越過她的肩膀，望向賭場外白光大盛的地方。

他暗中按住了赫洛的手背，朝自己身旁帶了一帶，同時戒備地瞥了一眼正被迫咽下解酒藥讓其他女士打趣的埃及貓。

“……”

——眼皮閉合，舒張，代理人專屬S級義體-“荷魯斯之眼”啟動。

沖破逆光，赫洛于慢放般的賭場大廳中一掃而過，左眼視線如狙擊瞄準鏡般鎖定賭場大門外經過的一道瘦高身影。

人類男性，身高181.3cm，棕色闆寸，長相硬朗，骨齡約為34歲，全身自頸骨以下至腳踝遍布多處冷兵器搏鬥導緻的疤痕，有電擊傷，槍彈傷，裝備普通B級非植入式扳指義體。

橄榄綠色瞳孔，佩戴白頭海雕面具。

赫洛的視線定在他的腰間，那别着一把小刀。

刀柄的一朵火苗盤旋向上，在焰心的位置，刻着一座小小的十字架。

卡文迪許與“火種”同時和此人有關。

西門很戒備他。

為什麼？

眼神一頓，赫洛很快找到了答案——

她在關閉義眼的前一刻，于那人刀柄背部發現了一行更小的刻字。

“Crow.C”。

——烏鴉！

霎時間，一抹笑意在代理人的面具底下散開，如同平靜的海洋上綻開的無害的花。

感謝上帝，把她的索命對象……親自送到了眼前。

與此同時，某種極端敏銳的末梢也接收到了這一分極其微弱、收斂的殺氣。

烏鴉猛地回過頭，朝這裡盯過來！

.

看守所中，艾瑪安靜地坐在單間的小床邊緣，兩條小腿沉着地交疊，兩道月光穿透牆壁，灑在她腳邊的小片空地上。

這是東部警署直屬的看守所，就建在總部的旁邊，用來關押還沒定罪的犯人。而最近的案子幸存者并不多，嫌疑人也不多，大家都死光光了，所以這兒人反而很少。小警察們偶爾從長廊中經過，也隻是問問她感覺如何，餓不餓，渴不渴，想不想出去吹吹風，如果需要，還可以陪她玩會兒兒童遊戲……時間飛逝而過，艾瑪一天過得比一天無聊。

但此時此刻，在這個特别的夜晚，她福至心靈，感到有些異常的事情将要發生了——

寂靜的看守所大廳那頭，幾句語速非常快的交談響起；高跟鞋匆匆踩在冰涼鐵硬的地面，帶着幾分急躁正往這兒趕來。

艾瑪晃晃手铐，好奇地歪過頭，望向了鐵門之外。

接下來，她看到，在那方方正正的鐵欄之間，一張極其美麗、漂亮到幾乎讓人瞬間幻想到古北境神話中的月亮女神的臉出現了。

“……”

“啊，”海文淡淡地看向那張安着橄榄綠色眼睛的小臉蛋，說，“就是你。”

她身後的警察拿出鑰卡，在鐵門旁刷下。咔哒一聲，艾瑪聽見那個圍困住自己自由的東西在此刻被解開了。

海文走到她身前，蹲下來。端詳了一陣。

下了判斷：“沒瘦。”

“……”艾瑪微微張開嘴，她畢竟還很小，近距離見到如此之攝人心魄的一張臉，還是會控制不住地有點結巴，“你……你是……”是那天體檢時見到的醫生。

但上班時看起來沒有這麼美麗，疲憊沖淡了一些東西……成年人的氣質會随着上班下班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嗎？

“哦，今天化妝了。”海文眨了眨那雙海藍色的眼睛，眼底浮上一些揶揄，“本來該等聚會結束的……走之前，我的舞伴問我，是有很緊急的事情嗎？我說，”

她頓了頓，伸手，摸了一下艾瑪柔嫩的臉頰：“是的，要搶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她輕輕站起身，用雙臂托住艾瑪抱起來放到膝前，解開了那雙特制的小手铐，然後很用力、很專注、很重很重地給出一道目光，那目光連接着艾瑪橄榄綠色的瞳孔。

純淨，清澈，未被污染的。白頭海雕的顔色。

警衛員已經退下，冰涼的鐵房内隻有一大一小兩個呼吸聲。海文忽然低低地問了一句：

“想成為貴族嗎？”

這個問句沒頭沒尾，艾瑪皺了皺眉毛，小臉上擠出一絲疑惑和冷靜交加的顔色：“你有權力改變我的出身嗎？……你姓什麼？”

海文沒有回答她。她微笑着：“如果我想，我可以……那麼你希望我姓什麼？布萊克？威爾遜？弗洛狄恩？新派的話，卡文迪許或萊奧帕德？混血的話，維奇，還是菲奧多洛娃？”

“相信我的能量。”這位醫學研究員露出了一種毫無醫德的狡黠的笑容，那看起來像是會幹出把被試的基因從人類改編成大香蕉拿給猴子吃的樣子，“或者你想編出一個其他姓氏，遠東的，嗯，‘TANG’怎麼樣？或許你聽說莉莉絲提起過，那是個被抹殺了的特殊女爵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