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看見，那女警的袖口、制服内襯，都沾上了細碎的Y-10粉末。

下藥時的手法估計不太熟練，也不知道粉末狀藥物最好别直接用袋裝，用滴管混好水會更快更隐蔽。吃牛排時她就察覺口感不對了，隻是那異樣過于輕微，現在回想才悚覺然——

送了一頓飯，又泡了一杯茶，到底放了多少劑量呢？

給不會感染的人下藥，意義又是什麼呢？

她不會死，否則也不會裝模作樣地碰一口茶，這畢竟是全聖凱利托上下最強大的抵抗型基因了；唯一的問題是無法确定艾瑪的那份牛排是否安全。

數秒後，指尖微微摩挲屏幕，最終敲下了這麼兩條消息：

Shero.S：觀察警号AE81907，她過手的食物不要入口。

Shero.S：明天下午兩點我帶艾瑪去做體檢，派她一起跟着，切忌打草驚蛇。

她冷臉合上手機，颀長的身影立在黑暗中，片刻後，不受控制地蜷縮起雙臂，出聲喚醒了銀龍。

“……叫車，銀龍，”赫洛身子一歪，蹙眉靠在了路燈上，“送我回家。”

這位連續高壓工作了五六天的代理人，終于在身旁空無一人時，流露出一絲難以遮掩的、濃重的疲倦。

她伸出手，緩慢地抹了把臉。紅珠手鍊從肌膚上滑滾而過，分明觸感冰涼，卻仍難以遏制住血液流淌的躁動熱意。

“……我好熱，”赫洛啞聲道，“……完了。”

.

難捱的反嘔聲層層回蕩在狹小的浴室内，兩隻蒼白的手青筋畢露，死死地扣住洗手台邊緣，一抖、又一抖，整個身體被倒灌的胃液往前拽落，又吐出一些垂絲的液體；龍頭的水流不停地沖刷，濺射的水珠幾乎要将鬓角浸透。

她艱難地後仰，瘋狂吸入一口空氣，撐住側腰，撈過了台邊的手機。

通話大約響了七八秒後，滴滴聲戛然而止，一個女聲傳了出來：“喂？”

“……海文……”赫洛感覺胃部又是一陣翻江倒海，拼命調整着呼吸，盡力減少聲音顫抖走調的頻率，“Y-10的……代謝時間，是多少……？”

她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别人服了後隻會變得暴躁易怒，而她在這個症狀之外，還頭暈、惡心、想吐，甚至是一邊想吐一邊想要殺人——這太怪了吧？！

“通常是兩小時……呃，等下，我操，你在哪？”海文怔了一下，而後拉遠了後半句，“喂，赫洛好像出事了，警察還沒來嗎？……什麼，你說貧民窟的命案不歸警署管？那怎麼辦？！”

“自生自滅？！……也行……不行，這個絕對不行。我來保管！”

“可以，我……再回來……”

“解決了！”她重新湊近了手機，語氣焦急起來，“平躺、不要亂動、禁水禁食、保持深呼吸，在哪我馬上來。”

“家……在家。”赫洛說話還一抽一抽的，聽話地向卧室挪動而去，慢慢把自己弄到了床上，盡管她極不情願在沒洗澡時觸碰床單，但此刻已經容不得挑剔了。海文又在電話裡吩咐了她幾句，聽那邊的混亂狀況，好像酒吧也出了什麼問題……那起命案嗎？赫洛昏昏沉沉地想，沒關系的，王蛇在那兒，那家夥會把一切處理好的。

她下意識地卷過被子，任由倦意洶湧襲來，閉上了眼睛。

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電話挂了，龍頭關了，卧室門鎖了，還有些涼的被子蓋在身上，慢慢變成了一個火爐……

火爐噼裡啪啦燃燒着，挽起毛衣袖口，掌心就會被烘烤得熱乎乎的。

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天花闆很高，吊頂燈光昏沉而溫暖，紅絲絨鋪着沙發……她烤着烤着，感覺腿有點麻，就站起來，回過頭，沙發靠手上還躺着尚未讀完的一本書，書名叫《衆神隕落之日》。

她變得很矮，要擡手才能拿下它。可或許沒有必要。書頁垂下，露出了半張配圖：普羅米修斯借來了火種，被拴在陡峭懸崖之上，秃鹫日複一日啃食着他的内髒。

她收回了手。她不喜歡這個故事。

她無法控制自己在夢中的軌迹，隻知道正沿着一條熟悉的路，在這偌大的别墅中熟練地穿行；越過層層階梯，路過幅幅挂畫，經過了沒有臉的老管家，推開了半掩着的大門，走進了位于四樓長廊盡頭的書房。

這兒的風格與别處截然不同。陰沉猙獰的圖片貼滿了牆壁，無數人體扭曲、彎折、變形，變成介于人與機械之間的生物；一小罐瑩藍色的能源被鎖在東南角的金屬櫃中，見到她來，立刻開始興奮地滾流旋轉。

書桌旁的女人很高，興許是夢境篡改了記憶，赫洛并不記得母親有那麼高。但那确實是母親，因為她彎下腰來，狡黠地笑着，把女兒抱到了懷中——而後貼在她的耳側，蠱惑般輕聲問道：

“赫洛，我的赫洛……你今天還是人類嗎？”

啊，是的，這裡是夢境。

赫洛感受着女人身上的溫度，心想，夢境總是會按照主人的情緒來将記憶重新縫制，等醒來自然便會煙消雲散，你不能指望從一個虛假的夢裡尋求真實的安慰。

可下一秒，她還是伸出雙臂，牢牢地環住了母親的脖頸。

“是的。媽媽。”她聽見自己說，“我一直很努力，不會變成怪物的。”

女人緩慢而有節奏地拍着她的背，良久，輕歎似的笑了一聲。

“赫洛，”她聽見母親如此問道，“誰說那是怪物呢？”

臉被母親挪向了一旁，面朝着角落裡那罐流動的能源。

那一刹那，母親再無耳語，整個夢境也驟然沉寂，赫洛雙手一緊，整個畫面如同被放進了開了大暈影的鏡頭之中，隻剩下清晰的、如同水流的瑩藍色——

“火種”。

神希望人類過上更幸福的生活，于是從天上摘下了火種，令它的孩子們進化向更完美的境界。

那支火種，被人稱作“盧米奈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