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隻知,道觀中供奉着掌管生死,且有求必應的神女青陽大娘娘。為此,家家戶戶遇到個小病小災,總會想着來求青陽大娘娘的庇佑。
“所以啊,為了紀念大娘娘,我們青陽觀還會每年三月十五娘娘生辰的那日,舉辦梨花宴,梨花也是娘娘生前最愛的花了。”
“梨花,我也很喜歡梨花!”
懷樂聽了很是興奮。
“在我們王……我家就是種了好多梨花,樹枝上總停着父王養的小鳥兒,小鳥們都乖乖的,我一伸手它們就飛過來了。”
郦羽如今整日埋頭苦作,想看書也隻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已經有點忘了喜歡一樣東西是什麼感覺了。甚至連久違的拿起筆,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沈玉英為了替沈楓祈冥福,當初不惜挨餓,哪怕隻能買得起香堂一隅,也要給兒子在道觀中留一處牌位。
但想來,說不定如今還真的是有什麼青陽大娘娘保佑……郦羽邊想便走着,就在距離香堂還有一個走廊時,少年道士突然停了下來。
“麻煩二位香主稍等,香堂中似乎有别的客人。請容我先去通報一聲。”
郦羽也微微颔首。“嗯,麻煩小道長了。”
香堂内确實有微弱的人聲,似乎還不止兩個,不過不太能聽得清在說什麼。郦羽見那少年道士敲了門,裡面的人聲便戛然而止了。少年道士則始終拱手在外。而又過了片刻,一位看着仙風道骨的老道推門而出。
老道立刻上前,“是沈香主吧?你娘……”
“噢,我娘傷了腰,沒辦法動。我替她來給沈郎上香。”
郦羽邊說邊偷偷向後張望,奇怪的是,他明明聽見香堂内還有旁人……此刻卻再無一人走出。
“好,請沈香主随我來。”
老道随後一瞥,看見了郦羽牽着的姜懷樂。
“這位小香主是……”
郦羽立刻明白老道的意思,于是他松開了懷樂的手,轉身扶着他的雙肩。
“我有點事,你乖乖跟着道長哥哥玩,不要亂跑,好不好?”
懷樂還以為郦羽又要丢下他,“不,我要跟着你一起去。”
“那個地方住着的都是已經去世的人。你還太小了,所以不能進去。”
“可是,父王也經常帶我去參拜娘親的牌位呀。”
郦羽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頭。
“你爹帶你去見的可是你的娘親,跟旁人總是不一樣的。聽話好嗎?等我事情辦好出來了,就帶你去買衣服,還有好吃的!”
懷樂一聽見好吃的,這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被那少年道士牽着手,三步一回頭地走了。郦羽則跟在老道身後,進了香堂,他立刻拿出那三片金葉子雙手呈上。
老道愕然,“……這是?”
“這錢絕不是什麼不義之财,是我娘的一番心意,還勞煩道長務必收下。”
老頭搖搖頭,“你娘的為人我當然是再清楚不過的,她從還是個姑娘家起,就經常來這兒拜見大娘娘了。後來看着她嫁人,生子。再後來……”
這老道士或許是年紀大了,說着說着,就開始回憶過往起來。郦羽想盡快結束話題,然後買完東西趁天色還亮趕回去。那老道卻突然話鋒一轉。
“後南楚攻了進來,她丈夫,還有沈楓那個雙胞胎哥哥…全都被抓了充軍。”
郦羽聽到此時,突然想起來什麼。
他問:“道長,他們當時被抓走的确實是哥哥沈松嗎?”
“是啊。”老道摸了摸胡須,“當年官府挨家挨戶地抓壯丁,兄弟倆都是十二歲,剛好夠上了年紀。本來應該都要抓走。誰承想,那楓郎突然生了場怪病,就跟中了邪似的。他娘跪在地上給人磕頭求了一天一夜,磕得官兵都嫌煩了,這才總算沒讓他也被帶走。不過就是這一病,也幾乎折了他大半條命。那楓郎自此之後一直是病恹恹的。”
“原來如此,我娘…她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
老道長歎了一口氣。
“她性子或許刻薄了些,但人絕無壞心。說到底也隻是個可憐之人罷了。我活了這把年紀,見過無數香主,也看得出沈施主你氣度不凡,絕非久居此處之人。隻是,還望您能多包容一些,體諒她一二。”
“我明白,道長。”
然而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郦羽也同樣明白這個道理。老道長與他拜别後,便留他一人在香堂祭拜。
沈楓那漆黑的靈位就擺在那層層疊疊靈牌的最右邊。郦羽伸手拂去靈牌上的積灰。又取來了香,點燃後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最後恭恭敬敬地奉上。
……他被那女人逼親的那天晚上,也是這樣跟這人對頭相拜的。
拜堂後,沈玉英就把他跟沈楓鎖在屋裡。好在沈楓雖然臉如死人一般慘白,但好歹腦子還不算糊塗,隻瞧了他一眼。便擺了擺手不再去看他。
“你别聽我的娘的,她早糊塗了。你隻要跟我在她面前做做樣子,等過了一年半載後,你無子無女,就算你不想走她都要趕你走。”
他又咳了半天,氣喘籲籲地低聲道:
“況且,我這條命是跟别人換來的,與你拜堂之人絕非沈楓。所以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郦羽想,你說得倒輕巧,可你怎麼一閉眼,第二天人就這麼睡沒了呢?那也是沈玉英第一次動手打他。一邊拿笤帚狠狠往抽不說,還跟個瘋婆子一樣哭着罵自己。說自己瞎了眼,給她的楓郎娶了個克夫的喪門星回來。
香上也上了,拜了拜了。郦羽這才從蒲團上起身。
然後他故意長歎了口氣。
“這位公子,您躲在這香台之下,不覺得憋屈嗎?還不如現身一見,若有話想對我說,何不當面直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