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發生在一瞬間,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等到應如是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身處大理寺獄。
在這陰濕暗沉的牢獄中,唯有火盆中燃燒的熊熊烈火是唯一光源,将人影投射到森冷的牆壁上,每個人都形如鬼魅,張牙舞爪。
被縛在刑椅上,應如是看着前方坐了一排的熟人,忽然間有些想笑。
“應如是你喪盡天良,殘害孩童,殺人滅口,泯滅人性,還不從實招來,也好免受些皮肉之苦。”大理寺卿薛茗一臉嚴肅。
“本将軍什麼也沒做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應如是毫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
“你殺董維之時,國子監有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呢,難道還想抵賴不成?”薛茗又道。
應如是嘲諷地看向在座的所有人:“這麼明顯的誣陷,你們大理寺的人都看不出來嗎?”
想來也是可笑,本以為趕在危機來臨之前将這禍患拔除,沒想到背後之人竟還留了一手,終究還是應了那句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百密終有一疏。
今早清晨,她忽然收到一封信。信是董維寫的,說是有事相商,請她到國子監誠性堂一叙。
想起那天夜裡,他聲淚俱下,自稱在國子監内長期飽受欺淩,童謠一事也是受人脅迫才不得已為之,但關于欺淩者的身份,他一個字也不肯說,像是極為害怕。
萬般無奈之下,沈清識隻能先讓他寫下認罪書,暫時保留其監生身份,留在國子監中聽候發落。本想着以他為餌,找到主謀後再上報天子,沒想到卻橫生枝節,出了纰漏。
當時,應如是雖然對他為何舍近求遠、不去找沈清識而心存疑慮,但想着或許有些話需要與受害人單獨說,所以她還是去赴約了。
到達之時還沒到授課時間,誠性堂内隻有董維一人。他坐在桌案前,整個人看上去有些頹喪。
應如是在他旁邊找了個位置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找本将軍前來所為何事?”
董維似是非常不安,一直攥着袖口,良久才艱難開口:“學生想坦白一件事。”
應如是挑眉:“願聞其詳。”
“将軍有所不知,國子監雖然廣收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學子們進了學堂皆是天子門生、儒家弟子,但實則内部等級非常森嚴,歧視欺淩屢見不鮮,蔭生們因為出生世家或是祖上有功名便覺得高人一等,看不起我們這些家境貧寒、從偏遠苦寒之地層層選拔上來的寒門弟子。幾乎所有沒有家世背景的監生都被欺負過,學生便是其中被欺負得最慘的那一個。”
應如是有些詫異地看着他:他說這話時非常平靜,仿佛在說一個與自己不相關的事。到底經曆了怎樣不公的對待,才會讓他變得如此麻木不仁?
“将軍你是無法想象的,那些滿口仁義禮信的君子背地裡做出的事卻是禽獸不如。”董維繼續道,“他們會扒光你的衣服,讓你換上戲子服裝扮成女人,供他們取樂;讓你像狗一樣伏在地上,向他們搖尾乞憐。讀書人的尊嚴被他們踐踏在腳下,淩辱在身上。你隻能乖乖順從,不然他們背後的勢力有的是法子讓你在國子監待不下去。”
他說完便開始解衣帶,應如是一臉驚吓:“你這是做什麼?”
董維答道:“學生并無其他意思,隻是想證實自己所言非虛。”
他脫下裡衣,露出瘦弱的上半身,隻見上面布滿了各種傷痕:鞭傷、刀痕、燒傷……
傷痕深淺不一,有些能看出是舊傷,也有最近新添的。
應如是眼神一暗,帶着怒氣問道:“是誰幹的?”
董維搖了搖頭,絕望地看着她:“他們的勢力太過強大,我所知道的可能都隻是冰山一角。”
應如是歎了口氣,正想着:若是你不明說,那今日喚我過來便毫無意義。
誰知,董維忽然從身後拿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往心口紮進去又拔出來,由于二人距離極近,腥熱的血噴濺了她一臉。
應如是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眼前的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讓她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董維的身體緩緩向後倒去,在合上雙目之前,他眼中含淚,忏悔道:“對不起,我别無他法。”
“死人啦,殺人啦。”不知何人喊了一聲,讓原本寂靜的誠性堂瞬間炸開了鍋。
越來越多的學生湧了進來,将應如是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但是沒人敢上前。
雜亂的聲音終于拉回了應如是的些許神智,她看着倒在地上已經咽氣的董維和自己手中染血的匕首,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回事?”沈清識聞訊趕來,見滿地狼藉頓時傻了眼。
“我沒有殺人。”應如是後知後覺地說道,仿佛還身處夢中。
“人就是你殺的,我們都能作證。”人群中有人站出來指證道。
“給我閉嘴!”沈清識呵斥了一句,而後走上前去,按住應如是的肩膀溫言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是自殺的。”應如是劇烈顫動的眸中映出了一張焦急而擔憂的臉。
“大理寺的人來了。”
這麼一會兒功夫,謝庭舒就領着一隊人馬來到這裡。
“應将軍,得罪了。請随下官回大理寺接受調查。”謝庭舒拱手道。
應如是這下終于徹底緩過神來,轉頭對沈清識低語了幾句後便随着大理寺的人離開。
沈清識目送着他們離開,想起最後應如是說的話,神情蓦然凝重起來。
薛茗見應如是抵死不認,又言道:“先前兇手已被抓捕歸案,若是他招供受你指使,你便再無可抵賴。”
“照大人的意思,這人犯還未招供,薛大人就認定了本将軍是主謀。如此行事,恐怕有失公允吧?”應如是挑釁地看了他一眼,“難道一直以來大理寺都是按照薛大人的想法定罪論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