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玉一手撐着額角，斜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聽芸惠在一旁念給她聽：“大人信裡說，因着去年七月大學士戴均元緻仕回鄉，即命蔣攸铦加了體仁閣大學士銜，眼下他在直隸接應漕船，皇上的意思，等漕船的事完了，要調他回京，将現下大學士托津暫管的刑部也交蔣攸铦。”

“由誰補任直隸總督呢？”

“陝甘總督那彥成，皇上聽說他精神略遜于前，已經命來京觐見了。”

舜玉睜開雙眼：“那彥成是前朝老臣了，幾經沉浮，他長于武治，從前就因為濫用赈災款的事下過獄的。”

沉吟片刻，她在紙上畫了一個圈：“他應該沒什麼精力折騰了，英和、禧恩幾位大人雖為近臣，可一位為人剛直，鋒芒畢露，一位嘛，又無大才，隻能做寵臣的，其他也沒有看着能出頭的。大學士裡幾位都是千年的妖精，官場浸淫幾十載的，眼裡隻管保住官帽。他二人升大學士自是無望了，就怕那些人倒向蔣攸铦，左右皇上的心思。皇上眼下正有勵精圖治的心氣，切不可因這些人磨滅。”

“長蘆鹽政眼下是何人？”

“眼下是福隆珠阿，原先的阿爾邦阿提了總管内務府大臣，都是大人原先在内務府的幕僚。”

舜玉沉吟片刻：“蔣攸铦一派接連折損多元大将，現下就剩他一股中流砥柱了，不過回京來管刑部嘛，倒是還好，他這麼多年倒也算有所作為，隻是為官之道陳舊迂腐，不肯變通，眼下時局動蕩不定，隻怕他日後就要倒在這一點上。這且不說，他甫一回京，獨木難支，必要避人鋒芒的，不如咱們主動引一股勢力緩和。”

“對了，那個穆彰阿，是松筠的門生？”

“是，原先是理藩院尚書，前幾個月派去漕運總督任上，眼下皇上也召其回京了。”

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在桌沿：“我記得，靜貴人的阿瑪就是刑部侍郎？”

芸惠點點頭，舜玉了解了情況，倒是有點佩服起皇帝的平衡之道，她忍不住搖搖頭：“衆将齊聚紫禁城，啧啧啧，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呐！”

她低下頭，蘸下筆墨，提筆寫道：芸窗紗下妾行文，香丸燼冷咳珠焚。何必妝從西子色，自向明月送卓君。

書齋紗簾下我正在寫字，香丸早已燒盡，灰燼都冷了，不如咳唾成珠以做香焚。何必要借着妝容模仿西子的絕色容顔，我反而敬佩卓文君月下夜奔的勇氣。

她借用西子和卓文君的典故點撥梁氏，希望她明白，雖然貌不如人，可她卻有吐氣如蘭、咳唾成珠的才氣，命運雖然由不得自己，可是天下之大，希望她能有卓文君拿起來、放得下、看得開的決斷和胸懷。

舜玉疊起紙箋遞給芸惠：“告訴梁氏，請她好好保重身體，這首詞的下半阙，等我明年來園子裡再說與她聽。”

又轉頭向福苓道：“回宮後大阿哥就挪去阿哥所了，監看着他倒也不難，隻是不好一味拿他下刀，難免引得和妃起疑，隻用上好的藥材調理梁氏的身子，有什麼不合規制的，就記在奕緯名下好了。”

安排好這兩件事，舜玉松了行狀靠着椅背，閉上雙眼，一根手指來回摩梭着紫檀木椅的扶手。

不動大阿哥，倒還是有兩位閑下的棋子可拿來使用的。

本年回宮較早，過了聖壽衆人便啟程還宮，皇帝特意去阿哥所看奕緯，順便用了膳。

這消息傳到後宮，舜玉不以為意：“這是自然了，獨子嘛，病了這麼久，若是不去看看，豈不是太過涼薄了？”

她歪靠着炕桌，三公主也放在炕上，她已經八個月，會爬了，碧雲和青月看着她從這頭到那頭。

舜玉心裡尋思着，懷這丫頭時，有祥妃、前朝和大阿哥三條線分走火力，眼下，卻隻有她一頭了，肚子裡這個，又不知是男是女。

眼下宮裡隻有内務府那邊又沒有些自己人，需得留心幾分才是。

她思量許久，決心在自己位下這幾個的家人裡挑得用的頂上，想好這一番打算，舜玉背靠靠轎子閉目養神。如今五個月的身孕，肚子還沒有大起來，隻是平日裡有些嗜睡。

福苓進來搖她，說要梳頭，早上皇上差人來傳過的。

三個人在落地鏡前，正議論着要套個甚麼顔色的貂皮馬褂，忽然簾子掀起來，醉月在正殿裡福身回話：“主子，養心殿韓公公來了，說是皇上正召見大臣，請主子今兒不必去養心殿侍奉了。”

舜玉略一揚眉，甩了個眼神給芸惠，後者跟着醉月出去了。她索性脫了馬褂，又坐回東暖閣裡看女兒。

小妞子坐着，手裡捏着跟撥浪鼓玩，眼睛滴溜溜的在眼前幾個人身上打轉。

她已經會吃一點米粥、奶粥之類的東西了，雖然在現代這麼大的寶寶已經可以開始吃輔食了，米糊什麼的，但是眼下的條件做米糊忒難為下人了，舜玉也就歇了這個心思，先蒸些果泥、雞蛋羹之類好克化的，給她嘗嘗味兒。隻開始有意識地給她斷夜奶，睡前吃得飽飽的，不讓乳母半夜起來再喂，都長牙了，她怕給乳母咬壞了。

放她坐在自己的小床裡，穿着紅緞子衣服，自個兒睜着圓圓的大眼睛張着嘴流口水。

舜玉有點嫌棄地“噫”了一聲，想拿帕子給她，捏着自己的帕子伸出去的手頓了頓，轉頭在小床裡找了件不知道什麼布給擦了。

小妞兒笑呵呵的，也不嫌棄。

舜玉瞧着她，也笑了，仔細看了看道：“怎麼你的眼睛是圓圓的，到底是像了誰呢？”

明明自己和皇帝的眼睛都不是圓的呀！

一旁的乳母笑呵呵地說：“三公主還小，這是随了娘娘眼睛大，等長大了臉兒長開了就好了。”

“真的？”舜玉轉頭去看三公主，突然發現兩句話的功夫三公主爬過去把剛才那塊兒布撿起來，叼在嘴裡咬。

她正處在萬物皆可進嘴的時刻，不管什麼東西都可以放進去試試牙口，而且特别有勁兒。

舜玉看她雙眼冒着精光，一下一下地使勁兒，腮邊兩塊肉一鼓一鼓的，有點控制不住臉上露出恐懼和略微震驚的表情，忍不住去擔心那塊布是不是已經被幾顆小乳牙給切爛了。

乳母很有經驗的哄着公主從嘴裡拿下來，搖着布老虎吸引她的注意。

芸惠從外面進來，在舜玉耳邊耳語了幾句。

原來皇帝早上從文華殿講經出來，駕臨武英殿逛了一圈，一逛不得了，臨時想找幾本書，竟然所有當值的管庫官、廉管司員都找不着。

皇帝直接命管着武英殿的瑞親王綿忻和穆彰阿查。

韓來玉來時倒是已經清楚了八九分，說是被修書的匠役竊取售賣了，隻是具體案犯還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