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館的寝殿裡,皇帝坐在榻邊握着床上人的一隻手,那錦被下蓋着的正是貴妃。
舜玉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首先便是皇帝,他臉上卻帶着喜色,一旁的福苓上前來,與皇帝一人一邊将她扶起。
看着舜玉的眼神漸漸恢複清明,叫了他一聲,皇帝才忍不住道:“玉兒,你可還有什麼不舒服?”
見她搖頭,才用力抱着她,在她耳邊道:“玉兒,太醫說你已經有孕兩個月了,咱們又有孩子了!”
舜玉的腦中猶如一記炸雷響過,她瞪大雙眼道:“什麼?”
又懷孕了!
三公主才六個月,她……
“去年朕生日的時候,你也是才剛有孕,沒想到今年萬壽節,你又給了朕一個孩子。”皇帝一雙眼彎着,罕見的把兩邊酒窩都笑了出來。
舜玉尴尬地陪笑兩聲,看着面前同樣滿臉歡喜的福苓和芸惠,心中的無奈無處傾訴!
天哪!好想把腆個臉留宿在樂安和的自己揪起來狠狠噴一口鹽汽水!
然後發現自己挖掘出這樣一個古老詞彙的舜玉心裡更是狠狠嘔了一口血!
皇帝這次沒有辦法再晉封了,因為皇後尚在按例不設皇貴妃。宮中聽聞貴妃有孕,更是人心異動,夜裡的圓明園黑影重重,好像天幕下聚集着一群緊盯獵物蠢蠢欲動的黑貓。
舜玉殿中的人更多了,照顧三公主的乳母、媽媽裡,又另新添自己位下侍奉養胎的媽媽裡,好在長春館後面還有兩座别館:麗景軒和綠蔭軒。
她安排停當,卻等不見珍嫔來看她,往日裡這丫頭聽見消息都是第一個飛來的,舜玉一面想着,一面就往随安室來。卻不想這裡也有太醫,都起身來朝她行禮。
原以為不過是請平安脈的,卻不想,太醫面色凝重,說是珍主子患了痛風痹症。
舜玉也看過幾本醫術,知道古人認為痛風是濕熱邪毒痹阻關節,導緻氣血不暢、經絡阻滞,因而稱為“痹症”,說白了就是痛風。
這個病,前世舜玉隻在大腹便便的中老年男性身上見過,聽說疼痛發作時,生不如死,她連忙走進寝殿,看見床上趴伏着一個人,正是語芙。
她疼得渾身顫抖,額上發着汗,烏黑的發絲粘在臉上,往日粉白的圓臉此刻顯出鮮豔的深紅。
舜玉失聲喊道:“語芙!”
珍嫔勉強掀開眼皮望她一眼,有氣無力道:“姐姐,我沒事,現在不大疼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得了這樣的病呢?”她轉頭問起一旁的安露:“太醫可怎麼說呢,可有法子醫治?”
安露淚盈盈道:“太醫已經開了四妙散命人去煎了,說是,說是還有外敷的,并加以針灸和飲食調理,才能勉強控制,但也是會時時發作的,根本無法根治。”
太醫說的什麼熱毒、風邪之類的都是原理,舜玉弄不清楚,可她知道這個病是常吃些高嘌呤食物導緻的,眼下在宮中,什麼算是高嘌呤食物呢?
舜玉腦中飛速思索,又問安露:“你們主子近來可有那種日日常吃的,又是水産、五髒類的膳食嗎?”
安露偏着頭回憶,吞吞吐吐道:“平日裡倒沒什麼,隻是從去年娘娘您回宮待産開始,和娘娘常叫我們主子去她那吃藥膳,我們主子吃了一段時日,每月月信都不疼了,後面和娘娘還特意做些河鮮水産的膳食,說是我們主子是廣東長大的,知道她喜歡,就日日做了送來,我們主子即使不每日都吃,也難免隔三岔五的,隻是從上月中元節起,那邊送來的我們都可以撂過不用了的,除了這個就沒有旁的了,不知怎麼,今晨起來好好的就……”
她說着說着又拿袖子擦起眼淚來,福苓忙從安露衣襟上扯下帕子塞在她手裡。
舜玉閉了閉眼,有些心力交瘁,眼中浮現起一股濃濃的疲倦來。床上的珍嫔此刻終于慢慢回過神來,幽幽道了一句:“罷了,姐姐,這是我的報應,蘭因絮果,現業誰深?”
她低低地念起那句舜玉教給她的唱詞來:“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改性情、且自新,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蘭因?絮果?
和妃利用了祥妃,祥妃失了孩子,珍嫔害了二公主,如今病痛纏身,那麼和妃呢?這一切的源頭,她的業果又在哪裡?
舜玉飽蘸濃墨,揮筆将四字寫下。
她盯着兩個字發呆,忽然芸惠“砰”的一聲,狠狠蹬進門,站在殿裡的石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