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玉扶她坐好,歎了口氣,緩緩說道:“語芙,我既然知道你并非有意,便不願你因此事再受責難,何況我與福苓她們,也并未發覺不妥之處,想是我福薄,才失了這個孩兒。”
珍貴人吸吸鼻子,忍不住安慰舜玉:“姐姐怎麼會是福薄之人呢,你一入宮就受寵,如今已是妃位,更别說這個孩子來得又是好時候,主子們都盼着,若說你福薄,難道宮裡竟沒有福澤深厚之人了?”
“正因如此,才應了‘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想是我風頭太過,不給旁人留些餘地,便是連上天都看不過了,才叫我吃這一個教訓,我這幾日靜下心來,也覺得自己有些失了分寸,總以為從此要獨占鳌頭了,便失了警惕之心。”
舜玉朝她微微一笑,一雙柳葉眼清澈靈動,珍貴人也放下心來,兩人閑話了幾句,這才走了。
雖然和妃告訴珍貴人這方子的用處,可終究是出自他人之手,因此太醫來請脈時,舜玉便将花油拿出來命他們細看,并沒有瞧出有什麼不妥的物料在裡頭,隻說若沒有具體的方子,花油裡的東西是無法試出來的。
“也就是說,除了制這東西的人,旁人再難知道其中有什麼?”
見衆太醫伏地稱是,舜玉隻能作罷,心下一動,冷着臉問過:“那日我小産之後,診過的脈案……”
幾人聽見她這麼說,忍不住面面相觑,有人支吾着回話,說是娘娘想看現在就可取來,舜玉卻口風一轉:“不必了,脈案上寫的什麼,都是你們仔細商議過,滴水不漏的,我隻想問一句,你們要從實招來,否則,我若與皇上重提此事,想必各位也難辭其咎。”
“想必你們也知道,是我在皇上跟前求情,減了列位的責罰。”
太醫中便有人啟聲道:“娘娘想問什麼,我等必然知無不言。”
“很好,我素日胎像穩固,并無不妥之處,那日小産,我的脈象究竟有沒有什麼異常?”
“回娘娘的話,雖您素日脈象确實平滑有力,不像是沖任不固,但那日小産後,脈象極細而弱,按之欲絕,确實是氣血俱虛之相,并無異常。”
舜玉既聽了這番話,便要放下疑慮,誰知太醫又跟了一句:“臣等記得,年初三月時娘娘便有飲滞受涼、濕熱過盛之症,且因圓明園氣候涼爽,您夏日又多食寒涼,這病症便時好時壞,導緻腎氣略有不足,入冬之後寒氣入體,若是稍有不慎,略食活血之物,便極易小産。因此我等看顧甚嚴,并不曾讓娘娘用過這類飲食。”
“但是,即便娘娘因誤食活血之物而導緻小産,我等從脈象上也是瞧不出來的。”
原來如此。
若是?那瓶花油中加些活血的東西,豈不是對上了?她心中隐隐懷疑起和妃,可若真的是她,要怎麼保證那麼巧會拿錯,繼而用到自己身上呢?
除夕夜宮宴結束,衆人随侍禦花園聽戲,看着南府總管太監祿喜手中的折子,舜玉忽然有了主意,起身行了一禮:“皇太後萬福,奴才誠知您素愛看戲,日前也曾看過一出《群英會》,自覺十分動人心弦,唱詞也熱鬧有趣,恰逢今日除夕,奴才想求個恩賞,點來為您助興。”
皇太後對嫔妃中也有人喜歡聽戲之事頗感愉悅:“沒想到你這丫頭也愛聽戲,這出戲我也愛看,隻是可不好演,十分考驗功夫,咱們正好試試他們的本事?可還有人想看什麼,大節下喜慶,你們都點一出!”
舜玉乖巧起身回座,目光挑釁,直直看向和妃。
延如并不閃躲,莞爾一笑,緊跟着起身道:“蒙皇太後恩典,既然全妹妹已點了《群英會》,不如奴才就點一出《借東風》罷,既斬蔡、張,萬事俱備,怎能不借東風呢?”
見有人捧場,皇太後心情大好:“你們是會聽戲的,這兩出就有意思極了,不比那些大戲陳舊,聽了沒趣!”即命祿喜安排唱演。
兩出戲演完,皇太後也過了興頭回宮去了,衆人送了三位主子,便要各自回宮,舜玉與珍貴人、和妃同路,狀似無意般說道:“沒想到和姐姐也是愛戲的,我素日讀《三國志》,尤愛周瑜,所以好聽這出《群英會》,更聽來時時警省自身,莫要自作聰明,枉作蔣幹之流。”
和妃笑盈盈,一雙眼卻冷冽幽深:“妹妹飽讀詩書,行事又謹慎周全,正如你的封号,與蔣幹簡直風馬牛不相及。”
長街上閃爍着幾籠燈火,延如神色淡然娓娓道來:“其實像妹妹這樣的聰明人,最該擔心的是莫要高看自己,以為自比孔明,萬事齊備,連明日刮什麼風都算好了,殊不知即使神機妙算如諸葛武侯,也有揮淚斬馬谡的時候。”
幾人已經走至鐘粹宮門前,和妃刹住腳步,轉過身來,唇角緩緩勾起,定定看着舜玉:“‘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想妹妹一定明白這個道理,對吧?”
“多謝姐姐提點。”舜玉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一揚眉,絲毫不怵,偏頭對一臉呆色的珍貴人露了個笑臉,轉身走進了宮門。
和妃的話音,福苓和芸惠都聽懂了,沐浴過後,舜玉仍舊一臉冷意,注視着鏡中的自己:“我入宮前曾聽說過,和妃的母族,乃是尤為顯赫的内務府豪富,其家兄衆多,幾代都在内務府當職?”
這恰是芸惠深通:“娘娘說的是,我幹娘說過,和娘娘家中兄弟九個,除過二老爺是舉人出身,其他都在内務府,幾乎都是員外郎和郎中,還有人兼任鹽政等要務,想要在其中動些手腳,簡直是遊魚入水。”
“所以,我若要與她抗衡,必須要在内務府有自己的人,”舜玉雙眼泛着奇異的光彩:“哼,包衣嘛,說到底,不過是皇上的奴才,既然如此,我又怎麼能不遂了姐姐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