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靠坐在軟榻上,一時不知去哪裡消遣,表哥不在,出宮也無甚趣味。
在青棠又一次小心向扶搖看去時,就聽她道:“去宋少傅府上。”
車轅上僞裝成家丁的禁衛軍聽到吩咐,一時想不起宋少傅家住何處,騎馬在旁的禁軍首領提醒道:“筆架胡同。”
今日天清氣朗,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宋淮近些日子都在宮裡批折子,
今天好不容易修沐,一早就去了書肆。
扶搖撲了個空,負手立在庭院裡一株掉光了葉子的樹下,面露不悅。
一老婦人在旁,笑着向扶搖賠禮道:“小娘子,我家大人到書肆去了,您先到屋裡坐坐,老婆子這便去尋大人回來。”
扶搖垂眸瞥這老婦一眼,隻見她身量不高,一臉和善,滿頭銀絲用布巾纏着,身穿吉祥紋青布棉服,雖然年邁,倒是收拾得齊整。
扶搖環顧一圈,不由愈發蹙緊了眉,一進的和院,中間夾着一塊狹小的庭院,院子裡種了株枝幹橫生的雜樹,實在沒什麼美感。
“你們大人的俸祿不夠用嗎?怎麼住在這種地方?”
宋淮平日喚這名老婦馮媽媽,她曾是宋淮母親的婢女。
馮媽媽這幾年為她家大人的婚事夙夜興歎,今日菩薩顯靈,送了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子來,真是又驚又喜。
此刻馮媽媽聽小姑娘口氣,像是嫌棄大人居所狹小,忙不疊解釋:“九月裡,陛下賜了我家大人一座五進的宅院,工部正修繕呢,年前定是能搬進去的。”
眼瞅着小姑娘面色好些了,馮媽媽臉上笑意加深,“您要不去屋裡坐?”說着又望眼大門處,急道:“長庚這孩子又到哪裡淘氣去了?”
她這邊要招待尊貴的小娘子,哪裡能去尋大人。
“無妨,少傅在哪個書肆,我命人去尋就是。”扶搖道。
馮媽媽見小姑娘身邊仆從衆多,便也爽快道:“有勞小姐了,往常大人都在永清街的停雲坊。”
即刻,蕭戟下去吩咐。
扶搖不管在哪裡,向來是前呼後擁的,此刻望着馮媽媽,問道:“就你和那什麼長庚照料少傅起居?”
馮媽媽見小姑娘又蹙了眉,生怕她瞧不上自家大人,忙道:“上回陛下還賞賜了千金,隻等移居新屋,便采買奴仆。”
扶搖這才點點頭,面色和緩了些。
馮媽媽見小姑娘不肯進屋,索性今日天晴,在院子裡曬着太陽也不冷,便回屋搬了幾把交椅來,先請扶搖坐,又請青棠等宮女坐。
青棠等人哪敢與殿下平起平坐,忙推辭。
馮媽媽瞧小姑娘這派頭,身上裙裝是織金的提花緞,肩披雪白狐肷披風,腳上繡鞋缂絲纏花,鞋頭一顆碩大的東珠,足有鴿子蛋那般大,身旁仆從如雲,恭敬異常,一看就是豪門世家裡的貴女。
馮媽媽既高興又憂愁,急着生火燒茶,又在屋裡尋摸拿什麼招待這金玉一般的小姐。
青棠追上去,站在門邊,笑着向馮媽媽行禮,“大娘您别忙,殿……我們小姐馬車裡帶了糕餅食盒的。”
馮媽媽“哎”了聲,出來不好意思地笑笑,“您瞧,倒叫姑娘笑話了,我們大人獨自一人,又向來不吃這些小零嘴,往後老身定當預備着,好叫小姐下回來時舒舒坦坦的。”
青棠隻是抿唇笑,并不搭話。
馮媽媽再出來時,就見小姑娘身前擺着一方矮桌,桌上茶水點心齊備,漆金的螺钿食盒,裡頭羅列十幾樣精緻的糕點。
馮媽媽看得乍舌,小姑娘貌若天仙,一飲一啄炊金馔玉,她家大人那點俸祿,哪裡供養得起?
正坐了不多時,忽聞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宋淮匆匆歸來,身後跟着仆從打扮的禁衛軍。
扶搖擡眸,就見宋少傅今日着一襲清水藍杭綢道袍,腰間束一條月白絲縧,愈發襯得身形清癯如竹。
宋淮甫一入院,便瞧見樹下獨坐的扶搖,忙疾步上前,行禮請罪道:“臣不知殿下駕臨,未能灑掃相迎,實在罪過。”
扶搖瞧着他與素日入宮時不同的裝扮,粲然一笑,仰頭道:“你這種的什麼歪脖子樹?光秃秃的,一點兒也不好看。”
宋淮順着扶搖的目光,亦擡頭,橫生的枝桠在風中搖曳,将斑駁的日影篩落在他如玉的臉上,宋淮在日光中垂眸,微微笑道:“這是紫丁香,是臣的母親鐘愛的花朵。”
扶搖挑眉,紫丁香?她想不起長什麼樣子,隻道:“倒是我失言了,既是令母喜愛,種在院子裡,倒也合适。”
宋淮微微一笑,轉開話頭:“殿下怎麼不進屋?臣家裡簡陋,讓殿下見笑了。”
扶搖起身,背着手遠遠瞧了瞧正屋,擡步走去,一面問:“你自從進京就住在這裡?”
“是。”宋淮随在身後,恭敬答道。
“倒是委屈你了,待我回去,讓工部加快修繕新府邸。”
“不急,臣住在這裡很好。”宋淮溫聲道。
扶搖側身來看他,見他面貌安然,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便也不再說什麼。
馮媽媽站在院子裡,望着扶搖的背影,已然石化。
怪道這小姑娘身上有股攝人的威儀,原來是那位太女殿下!一時間,馮媽媽又惶恐又歎息,他家大人何時才能成婚啊!
扶搖進屋後,展眸略瞧了瞧,屋内陳設,果然如外表一樣簡樸,無奈歎了一口氣,默默坐到上首太師椅上。
青棠等人将茶水點心移到屋内。
宋淮站在下首地上,不禁有些羞赧,垂首行禮道,“下臣招待不周……”
扶搖擺擺手,打斷他這些緻歉的話,端過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道:“快午時了,咱們去酒樓吃席,下午再去香山賞紅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