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鬥半晌,鐵甲将軍忽露破綻,被血牙豹咬住大腿,猛地将其掀翻。
扶搖看好的血牙豹赢了,興奮得舉手歡呼起來。
甯洵用芡草撥了撥仰面朝天的鐵甲将軍,恭維道:“往常都是我這鐵甲将軍赢的,今日殿下一給血牙豹助威,它就這等勇猛。”
扶搖笑容滿面,雙眸亮晶晶的瞅着甯洵,“你那鐵甲将軍還能打嗎?”
甯洵歎道:“怕是不能了。”
扶搖撇撇嘴,正以為無法再鬥時,卻見甯洵從袖裡又掏出一個罐子,扶搖俯身去看,笑道:“你這袖子裡還真是百寶箱一樣,還有沒有,全都拿出來瞧瞧。”
甯洵咧唇笑道,“帶在身上的就這三隻了。”
“這麼說你府上還有?”扶搖道。
甯洵将這隻新蛐蛐放入鬥缸,随口道:“多着呢。”
扶搖:“那明日你帶過來,咱們好好玩玩。”
甯洵哎哎應聲,将芡草遞給扶搖,教她引導兩蟲相鬥。
“瞿、瞿……吱吱……”的蟲鳴和着兩人的助威聲,在室内吵成一片。
接近午時,甯洵走後,汪公公躬着身子在扶搖身旁,勸谏道:“殿下,往日裡,世子爺不準您玩這些的。”
扶搖想起小時候出宮,在街上見人圍成一團鬥蛐蛐,她好奇擠進去看,正瞧得有趣,就被表哥揪了出來,闆着一張臉訓她,“不學無術!市井之徒的腌臜把戲,也值得你湊上去瞧,看我回去不打你!”
從那以後,扶搖就再也沒看過鬥蛐蛐。而今她斜瞅着汪公公,面露不善,“我怎麼瞧着,你是表哥安在我身邊的眼線,開口世子爺,閉口世子爺,到底我是你主子,還是他是你主子。”
汪公公一驚,撲通跪到地上請罪,“奴婢該死……”
“你再啰啰嗦嗦,我就送你去世子身邊打仗去。”扶搖哼聲。
汪公公一把老骨頭抖啊抖,“殿下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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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甯洵果然提了一大箱子蛐蛐進宮,還帶了兩名同樣愛好此道的王孫來。
在甯洵看來,世子的正宮位置是闆上釘釘的,但一正兩側,甯洵不希望另一個位置被謝九儀占了,所以前次推薦易庭風加入行酒令。
易庭風樣貌生得好,卻沒有家族助力,便隻能和他聯手抵抗世子。
甯洵的小算盤撥得噼啪響,扶搖卻隻是沒心沒肺的和他們玩兒,為了不讓少傅發現,還将人帶到乾清宮,在她從前住的東偏殿鬥蛐蛐。
如此過了幾日,秦王得了消息,一時怒發沖冠,直奔鎮遠侯府,提着馬鞭将甯洵狠抽了一頓。
轉過馬頭,又沖進宮裡,将躲在廣揚殿睡懶覺的扶搖揪起來,火冒三丈的訓斥道:“你堂堂儲君,鎮日不學好,跟他們幾個纨绔混在一起像什麼樣子!”
扶搖鞋都沒穿,隻着寝衣羅襪立在地上,縮着腦袋溜着肩,默默聽訓。
秦王瞧她這樣,一臉恨鐵不成鋼,不由得又在心裡埋怨起昭武帝來,就生了這麼一個,還金疙瘩一樣寵着,現在好了,寵得無法無天了!
秦王滿心怒氣無處發洩,在扶搖面前直繞圈子。
汪公公瞅瞅這個望望那個,佝着身子拿來鞋履,跪到地上為她穿鞋,又拿狐肷披風給她披上。
秦王銳利的眼瞥向窩窩囊囊的扶搖,沉聲道:“我也懶得打你,這大靖說到底是你們顧家的,你好自為之。”
扶搖垂着腦袋,眼圈發紅,秦王這話,比揍她一頓還令人難受,他語氣裡的失望,壓得她幾乎承受不住。
秦王走後,扶搖被汪公公扶到軟炕上坐下,她頹喪的模樣,實在令人心軟。
汪公公在旁,半躬着身子哽咽道:“殿下,往後咱們不這樣了,等明年,陛下和世子打完仗回來就好了。”
扶搖凝在虛空的眸子眨了眨,低聲道:“去禦書房。”
汪公公忙歡喜的“哎”了聲,指揮宮女為扶搖梳洗穿衣。
冬陽凜澈,斜劈開禁宮凝滞的寒氣,清清透透的鋪在紅牆碧瓦間。
扶搖乘轎往禦書房去,平穩寂靜中,聽得見沿途宮侍們默默跪拜的聲音。
在玉階前下轎,扶搖擡眸,就見宋淮側身立在廊下,微微仰着頭,不知在看什麼。
扶搖微怔,走上前去,喊了聲:“少傅。”
宋淮轉過身,垂眸望向身前之人。
他靜如古潭的眸子裡,清冷疏離,隐含責備,就那樣定定地瞧着她。
扶搖對上他這樣的目光,一時間呼吸都窒住了,原本被秦王訓了一頓,已經夠難受了,現在又被他這樣瞧着,愈發委屈起來。
她偏過臉去,精緻如畫的側顔,顯出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連你也說我。”
宋淮望見她纖長濃密的睫羽在明光下顫動,終究心軟地喚道:“殿下……”
扶搖蓦地背過身去,聲音裡裹着細碎的哽咽:“都走,都走了才好。”
宋淮心頭一震,明白她指的是陛下和世子都走了,這才恍然回神,目光再落到扶搖身上時,就隻望見一個賭氣的、獨自在偌大皇宮中的單薄少女。
他心間忽痛,移步到扶搖身前,微微俯下身,柔聲道:“殿下,臣會永遠在您身邊。”
她眸中蓄着的淚光倏然一顫,未及墜落便猛地紮進他懷裡。玉指攥住他腰側绯色朝服,将臉深深埋進他胸膛,單薄的雙肩止不住細細發顫,像秋雨中被打濕翅膀的雀兒。
在極輕的嗚咽聲中,宋淮隻覺心上那層薄霜簌地碎開。
他垂眸望着懷中顫聲哭泣的少女,終究緩緩擡手,在冬日暖陽下,輕輕地、鄭重地擁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