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倏忽起身,在扶搖以為他不肯答應時,卻聽他道:“皆如殿下所願。”
扶搖的臉上,驟然綻放大大的歡喜,她迫不及待奔向他,再次抱住他,卻在宋淮怔忡的片刻,又迅速放開他。
扶搖沒注意少傅的耳尖可疑的紅了,隻顧攥住他衣袂,帶他來到禦案後。
“你坐。”
扶搖将他按在圈椅中,又忙忙地拿過一本奏折放到他身前,再将沾了朱紅的羊毫塞到少傅手中,“你用我的字批就是了。”
這番動作,真可謂一氣呵成。
扶搖心裡暢快得不行,以前表哥将批文寫在小箋子上,她還得謄一遍,現在連這力氣也省了,真可謂大善!
宋淮卻放下筆,清潤的眸子望着扶搖,認真道:“殿下讓臣批折子也不是不行,但臣要與殿下約法三章。”
扶搖不妨他還提要求的,蹙眉想了想,沒想到他會說什麼,便道:“你說。”
“一是殿下早朝不可遲到。其次要好好用膳,定要用過早膳後,再去上朝。第三,每日寫一篇小字。”宋淮緩緩道來。
扶搖聽着,這前兩個嘛,她反正是要做的,可以克服,但第三點……
“為何要寫字?你又給我布置功課!”扶搖不悅道。
眼前的少女滿臉稚氣,很難想象她日後稱帝的模樣,但宋淮卻道:“往後殿下君臨天下,一手字寫得歪歪扭扭,記在史冊上,豈不被後世人笑話。”
扶搖渾不在意,“人死之後,不過黃土隴中一具枯骨,春秋史冊,不過後人閑筆,我才不管世人如何評說。”
“殿下……”宋淮一臉無奈地望着扶搖。
扶搖見他頗為認真,一副不肯讓步的樣子,“好嘛,我寫就是了。”
見她妥協,宋淮抿唇笑了下,又道:“還有,殿下每日也要批半個時辰的奏折,即便不批折子,殿下也要在禦書房裡,以防臣有疑問,兼之亦有重要的政務需殿下定奪。”
“好好好,少傅說什麼便是什麼,我都聽你的,這總成了吧?”
扶搖一一答應下來,想着先诓了少傅上賊船再說,這些規矩,日後她可以徐徐圖之。
宋淮起身讓開位置,道:“殿下先批一陣子,臣看看您是如何答複的。”
扶搖便坐下來,随手拿來本折子,先大緻瞧一遍,見又是請安折子,直接朱紅一掃,表示看過。
宋淮眉梢一挑,原來她就是這樣看折子的。
“這些人閑的,上什麼請安折子,我用得着他們問安?一天天的,耽誤我時間。”扶搖念叨着。
宋淮:“……臣也上過請安折子。”
扶搖:“……”
背後說人話,竟說到正主了,扶搖扯了扯唇角,尴尬笑笑,忽而明眸一轉,狗腿道:“他們怎可與少傅相比?少傅的折子寫得好,文采斐然、情真意切,我讀來大為感動。”
宋淮憋不住,以拳抵唇,無聲笑了。
再接着是幾本彈劾秦王的奏折,扶搖恨恨地丢到一邊,對宋淮道:“秦王的折子都是留中,往常是讓人直接拿去給他的,今日嘛……丢在這裡好了,懶得理他。”
宋淮瞧她嘟着臉,氣憤不已的模樣,垂眸又笑了。
接着是一些普通政務,或是官員升調、鹽引銷售,或是銅礦開采與制錢,或是民生災害、朝貢邊貿……零零碎碎,不一而足。
宋淮立于扶搖身側,目光掃過奏折上的軍事急報,又見各地官員的星夜馳奏,其言辭懇切,是亟待裁奪的要事。
宋淮原以為扶搖會細細斟酌這些軍國要務,卻見她手執朱筆,可行的,龍飛鳳舞般寫個"可"字。不妥的,朱砂劃個淩厲的叉。至于那些模棱兩可的折子,她信手分派到六部,吏部的折子甩給尚書台,錢糧之事扔去戶部,倒像是市集裡分揀菜蔬般利落。
宋淮:“……”
她就是這樣批折子的?
簡直如同兒戲!
扶搖批了一刻鐘,起身道:“就照這樣批,對少傅來說不難的。”
宋淮唇角微抽,按照她這樣,是不難。
“你不要有負擔,折子發下去後,内閣還要過一遍的,有時候秦王也會看,兵部和各地軍務,都有秦王定奪,咱們不用管。”
扶搖說着,又将宋淮推到圈椅前坐下,從桌案邊拿過一本沒有書封的活頁冊子遞給他,“這是官員們的人品政績,官員任免升調,我就翻這冊子定奪。”
其實這冊子是程執玉依據錦衣衛的密報整理出來的,以往也都是他翻這冊子任免官員,現在扶搖說成她自己,卻也臉不紅心不跳。
宋淮接過冊子來看,但見墨痕細密如蟻,裡面上至閣老重臣,下至末七、八品官員,出生年月,何年登科,政績功過,都有詳細記述。甚至連某知縣丁憂時多吃了幾席酒,某主簿納了多少妾,這般微末之事,竟也赫然在錄。
都言錦衣衛作為天子耳目,官員閨語亦可聞,宋淮初窺冰川一角,竟真是名不虛傳。
扶搖見少傅拿着冊子翻看起來,心急地伸手奪過,“這冊子是表哥編著的,你以後有時間再看,現在還是批折子要緊。”
宋淮一愣,顯然沒想到這冊子是秦王世子親手所錄,其上字迹遒健,官員名錄一清二楚,不飾褒貶,不摻喜惡,如史官執筆般不增不減。
宋淮想到,世子年方十七,便這般克己慎獨,将整個朝廷囊括胸中,如洞若觀火,這等心胸眼界,實乃世間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