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九月二十五,又是上早朝的日子。
如今沒有表哥強制叫起床,加之天氣嚴寒,扶搖睡着根本起不來。
老太妃和安甯公主知道扶搖的脾性,早早就來了廣揚殿,卻拿她沒辦法。
扶搖床前,老太妃苦口婆心哄了又哄,“大臣們都等着呢,好孩子,你就去走個過場,回來再睡也是一樣的……”
扶搖整個人蒙在被子裡,就是不起,連安甯公主要去床上抱她,也被呵斥了,“祖母你去讓他們散了,說我昨夜受了寒,今日罷朝。”
老太妃又不是名正言順的太後,況且她因娘家,尚要對權臣示好,哪敢讓人散了。
太妃一臉焦急,從床邊退開,憂慮得在屋子裡直繞圈。往日裡知道是世子喚殿下起床的,但不知具體怎麼做的,便問起來。
汪公公将程執玉那一氣喝成的叫起手段一說,老太妃倒吸涼氣,她們這些人,誰敢用冰冷的帕子給殿下擦臉啊!
眼看辰時都到了,扶搖還賴在床上不起來,安甯急道:“殿下,您就起來吧,一會兒秦王親自來了怎麼是好?”
“來就來,我還怕他不成!”
明黃色遍繡牡丹的被子裡,傳出一道悶悶的、斬釘截鐵的聲音。
話雖如此說,扶搖還是有點兒怕的,但她更不想起床。
老太妃急紅了眼,一咬牙,竟做出市井婦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來,她疾走幾步到床前,哭道:“皇兒你這般頑劣,至朝政為何物?陛下出宮之前将你托付給我,是我沒教好你,我這就下去向列祖列宗請罪。”
一番話說完,她轉身就朝朱漆立柱奔去,作勢要撞上去,一時滿屋子的人去攔太妃,抱的抱,拖的拖。
“你們讓開,哀家愧對陛下,愧對列祖列宗……”老太妃又哭又喊。
汪公公又在扶搖床邊哭求,“殿下,您快勸勸太妃娘娘吧,她老人家别真鬧出事來啊……”
屋子裡鬧成一團,扶搖哪裡還能睡,一把掀開被子,怒道:“别吵了!”
宮女們将太妃安置在軟榻上,一窩蜂地過來伺候殿下梳洗更衣。
扶搖坐在妝奁前,任人绾發,一旁沈興躬着身子喂她用早膳。
太和殿外,一衆朝臣等在殿廊下,昨夜下過新雪,今晨天色也陰沉着,金磚地上覆着一層青霜,寒風在殿廊的楹柱間來回穿梭,發出凄厲的呼嘯。
已經等了快兩刻鐘了,一些年邁的臣子挨不住這寒冷,袖手縮頸的靠在裡側殿門邊咳個不停。
秦王立在廊下,面色鐵青,此刻他一點兒也不冷,越等得久,他反而越冒火。
首輔衛承明年逾花甲,此刻也被凍得唇色發白,這當下,也隻有他敢來向秦王詢問,“朝會已經延誤兩刻鐘了,不知殿下何時才來?”
說是詢問,但看那面色,那極重的咬字聲,分明是質問。
秦王身量高,居高臨下睨他一眼,半晌吐出兩個字,“不知。”
氣得衛承明花白的胡須抖啊抖,一甩袖袍,轉身即走。
宋淮單獨站在廊下,擡眼見凍雲垂野,天色如鉛,他心中擔憂,殿下上朝從未遲到,今日這般,莫非是昨夜初雪受了寒?
又等了一刻鐘,太和殿的門才緩緩從裡面打開,汪公公的宣唱聲傳來,“升朝……”
百官們僵着凍麻的手腳進了殿,行完跪拜禮後悄悄擡眼,但見高階上的太女殿下非但沒病容,反倒雙頰紅潤。隻是面上神色不愉,眉頭微擰着,頗有怨念的樣子。
老臣們交換了個眼色,這模樣他們可太熟悉了,家裡小孫兒沒睡夠,發起床氣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兒。
汪公公唱道:“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衛承明微微側首,向另一位閣臣看了眼,禮部尚書孫添會意,出列道:“昨夜風疾雪驟,殿下可曾安眠?”
扶搖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早朝延誤的事,也不繞彎子,直接道:“寒冬凜洌,念衆位愛卿年事已高,往後冬季朝會時間由辰初改為辰正。”
衆臣:“……”
到底是誰起不來!
這時便有人将太祖時的規矩搬出來說事。
扶搖手中捧着個銀鎏海棠花的手爐,心中直翻白眼,太祖時寅正就開早朝,這誰起得來,他怎麼不說鹹成帝整整二十年不事早朝呢!
"吏部郎中姜正珉。" 扶搖握緊手中暖爐,面容冷漠,聲線清冽,"孤知你夙夜憂勤,一片丹心為國為民,正該躬身于百姓間,為民衆幹些實事、要事。即日起,遷任涼州知州。”
姜正珉年近四十,面相儒雅,有些文人迂腐氣。隻是沒料到自己僅僅說了幾句話,就被太女殿下貶去涼州那等苦寒之地。
他身形晃了幾晃,眼看就要當場倒地,好歹被身邊的官員們扶住了,半晌,他恢複些鎮定,終究紅着眼跪身謝恩。
這番雷霆雨露,令大臣們都噤了聲,生怕自己說錯點什麼,也被貶出京去。
而幾位閣臣卻想得更多,本以為殿下憊懶貪玩,是個不理政事的孩子,卻不想涼州知州病逝的奏折前兩日才呈上來,殿下竟然記得清楚。
又議了幾件事,尤其是前線戰事,昭武帝還未到邊境,京城這邊糧草辎重已經先行了。
巳初三刻下朝,在扶搖上軟轎前,沈興恭謹問道:“殿下,您是回廣揚殿,還是去禦書房?”
大清早被鬧了這麼一通,扶搖了無睡意,想到還有一堆奏折沒批,便道:“去禦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