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茶水溫涼,人已經走了。
王牙媪看向桌上描金的匣子,猶豫再三,忍不住還是打開了。
一匹薄如蠶翼的雲霞錦安靜地躺在裡面,她呼吸一滞,急忙叫來自己的親生女兒為她找來一身最貴重的新衣。
“娘,怎麼又要換衣服?”王牙媪的女兒不解,方才見客換的衣服夠體面了啊。
“女兒你不知,剛才那位小娘子可是位貴人啊,我一定得把貴人托負的事情辦好,日後少不得好處。”王牙媪喜氣洋洋,她與人拉媒保纖多年當然見過幾分世面,認出上門的小娘子和她的侍女皆穿戴不凡。
如今又有一匹堪為貢品的霞錦作證,她已經認定薛含桃必出身高門。
高門的小娘子惦記未來的夫君人選,急着打聽情況,私下蒙着面偷偷找到她一個普普通通的三等媒人這裡,完全說得通。
接下來就是她王牙媪展現能耐的時候。皇帝尚有幾門窮親戚,她往上扒拉扒拉也是能和扈姑姑攀一攀關系的。
扈姑姑正是大名鼎鼎的一等官媒。
王牙媪抱着匣子急急忙忙地出了門,就在她家不遠處的一個拐角處,薛含桃和果兒都松一口氣。
成了!接下來就等着明日從這個王牙媪嘴裡聽到她們想要知道的消息了。
“果兒姐姐,時辰還早,我們再去一趟慈恩寺吧,我聽别人說那裡的平安符很靈驗。我想求一個,送到宮裡給小皇子用。”
薛含桃盼着小皇子平平安安,不僅要求平安符,還要親手編織一條五彩繩。這是豐縣的習俗,五彩繩系在新生兒的襁褓上,可以辟邪。
果兒當然不會拒絕,她們兩人便又坐車往慈恩寺去。
于是,傍晚,在宮門落鑰之前,柔儀殿的胡姑姑拿到了一個繡着福字的小包裹。
輕飄飄的,布料摸着還行,針腳十分粗糙。
胡姑姑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人都說本性難移果然是這個理兒,明明貴妃娘娘已經賞賜下那麼多東西,那位小娘子送進宮來的還是如此的不體面。
不過心裡這麼想,面上她沒有表現出來。畢竟再窮酸,那也是薛貴妃的妹妹。
胡茵兒走進内殿,看見薛貴妃躺卧在榻上,側身正在看襁褓裡的小皇子,她俯身行禮,将手裡的小包裹呈上。
“這是薛娘子派人送進來的,說是要給皇子殿下。娘娘,是否讓奴婢打開驗一驗?”
薛貴妃淡淡嗯了一聲,“打開吧。”
關乎小皇子,凡事都不可馬虎。薛貴妃點頭後,胡茵兒立刻讓醫術精通的醫女上前驗看。
醫女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包裹裡面的東西才顯露在薛貴妃的面前。
“平安符,還有……五彩繩啊。”薛貴妃發現那條編織好的繩子,怔忪半晌,眼眶不由濕潤,她比薛含桃這個堂妹年長整整九歲,猶記得叔父叔母将五彩繩系在堂妹襁褓上的場景。
那時叔父叔母尚未病重,她們家的日子還不錯,她和兩個哥哥都可以跟着叔父讀書識字,其中她的天分是最高的,兩個哥哥學了兩年就堅持不下去了,隻有她,識的字最多。
回憶起從前,薛青娥拿着五彩繩,臉上生出幾分溫情,燭光下的眉眼分外柔和。
恰巧,德昌帝這個時候過來柔儀殿探望小皇子。
撞見薛貴妃燭下的神采,他心頭一動,清癯蒼老的面龐微微一緩,“貴妃手裡拿的什麼?”
“陛下!”薛貴妃一驚,急着起身,被德昌帝按下了。
“莫要驚動皇兒。”
襁褓裡面的小皇子出生幾日了,雖然太醫們都說康健,但瘦瘦小小的,眼睛也還沒睜開。
德昌帝知道這是他自己的原因,他自幼多病,納了許多妃嫔,多年來膝下隻有三位公主不說,公主們身體盡孱弱不堪。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皇子,他比眼珠子看的還緊。
“回陛下,妾身的妹妹為皇兒求了平安符,您看,她還編了我們家鄉的五彩繩。在我們那裡,五彩繩系在孩子的襁褓上有辟邪的功效。”薛貴妃柔聲細語地解釋,她知道德昌帝最在乎什麼。
“可以辟邪,甚好。”德昌帝沉吟片刻,讓薛貴妃照着做。
薛貴妃溫順地點點頭,擡手将五彩繩系上去。可能是繩子的五種顔色在燭光搖曳下太過閃耀,下一刻,襁褓裡面的小皇子慢慢睜開了眼睛。
黑色的眼珠,很有神。
“皇兒睜眼了!”薛貴妃驚訝出聲,德昌帝大喜,激動之下手都在顫抖。
隻要他的小皇子平安長大,這江山就永遠不會落到他憎恨的仇人手上。
這是他的兒子,他的血脈!
“咳……貴妃,你那妹妹咳…果然有福,皇兒出生第七日上皇家玉牒,朕那日會宣伯翀進宮,為他們賜婚。朕與伯翀親如父子,他定然明白朕的苦心。”
“妾身明白了,那日妾身也會讓小桃到柔儀殿。小桃若知道能嫁給名滿天下的崔世子,心中也定會欣喜不已。”
薛貴妃壓根不把上次見面堂妹推拒的話放在心上,崔世子多麼出色的人物,小桃年紀小不懂事,日後就會明白她的苦心。
雖然這般類似的話多年前,薛貴妃也曾在自己的父母親口中聽到過。
那時的她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