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妮走後,棠棠把從蘇會民那拿出來的書本都放回了原位,脫了鞋後就躺床上睡覺了。
四月份天氣已經回溫,身上蓋着的還是冬天的大厚棉被,她把兩條腿從被窩裡伸出來降降溫,大概是心裡不舒服,翻來覆去了好一會都沒睡着。
她将被子掀開,在身上套了件藍色的衫子,打算去趟茅房。
剛出房門,正好碰見了已經從篝火活動回來的周舒年,手裡拿了牙刷和被子,看起來正要去洗漱。
她叫了人,“舒年哥哥。”
“怎麼了?心情不好嗎?”周舒年一眼就察覺出了她情緒的低落。
棠棠确實心裡不太舒服,但她下意識的否認了,“沒有。”
“你想喝汽水嗎?”
棠棠睜大了眼睛,第一次聽到這個新鮮名詞,“汽水?汽水是什麼?”
“汽水是一種有汽的水果味的糖水,喝起來冰冰涼涼的很舒爽。”
“糖水?”沒有小孩不喜歡吃糖,棠棠也不例外,糖水也一樣,夏天的時候要是能喝上一碗綠豆糖水,别提有多舒服了,但這年頭的糖供應有限,喻娟芳上個月跑了好幾趟供銷社都沒買到糖。
“那說好了,明天晚上我請你喝汽水。”
……
晚飯是榆錢蒸高粱米飯和炒南瓜絲,周舒年這個客人不在,喻娟芳就按着平時的夥食規格燒飯了。
蘇家現在日常還是吃粗糧為主。
蘇會民每個月工資三十元,蘇覺生在原林中學念高中,每個學期學費十五元,每個月夥食費十元,蘇覺孝在紅旗公社讀初中,每學期學費八元,每個月夥食費五元,棠棠和蘇覺勝不用夥食費,平時在家裡吃喝,每學期光交學費三元,偶爾添置點文具,買點零零碎碎的東西,這家裡要供四個學生,這可是一股不小的壓力。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大頭就是買糧,喻娟芳在生産隊出工,年底的分的那點糧食根本就不夠吃,隻能想辦法再從别處買補給了。
自打上了高中後,體會到了家裡的壓力,連原本不愛讀書的蘇覺生都打起了精神學習,立志要拿到高中畢業證。
吃過晚飯,棠棠搶着幫收拾碗筷,“娘,我幫你刷碗。”
“用不着你,你出去玩吧!”喻娟芳把她推出了廚房。
棠棠被推出了廚房,蘇覺勝正拿着棍子把雞給趕回宿舍,蘇會民在堂屋看報紙,她不知道怎麼回事,胸腔裡又湧上了剛來老蘇家那時的情緒。
茫然,無措。
棠棠也不知道做什麼,幹脆就走到了院門口,看着草叢裡的幾隻螢火蟲在飛來飛去。
周舒年正從榆槐村小學回來。
“舒年哥哥。”
周舒年把書包打開,拿出一瓶汽水遞給她,“喏,昨晚說了要請你喝汽水。”
棠棠目光落在眼前被玻璃瓶裝着的黃色液體裡,玻璃壁印着“北冰洋”三個大字,周舒年把汽水瓶蓋給撬開了遞給她。
棠棠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
她眼睛“刷”的亮起來,細密的氣泡在齒縫中滋滋作響,清甜的滋味裹着冰涼的爽意從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咕噜咕噜的冒汽,甜滋滋的,冰冰涼涼,很濃郁的果汁味。
這可真是太好喝了!棠棠第一次喝這個叫“汽水”的東西,忍不住幸福的喟歎一口氣。
一大一小就在那青石闆上坐着,眼前是一片廣闊的田野,螢火蟲在周圍飛舞。
“現在可以告訴我,昨天為什麼不開心了嗎?”
棠棠垂眸,“舒年哥哥,你說,血緣是這個世界上最牢固的東西嗎?”
周舒年認真思考了一番,搖了搖頭,“當然不是,父子反目,兄弟反目,這種情況比比皆是,人與人之間真摯熾熱的情感,才是維系一段親緣關系的關鍵。”
盡管面對的是棠棠這個上四年級的小朋友,周舒年的态度也沒有任何敷衍,反而是更加認真的思考。
“人與人之間真摯熾熱的情感,才是維系一段親緣關系的關鍵”她腦海中又重複了一遍周舒年的話。
棠棠感覺心底的陰霾一下子便被驅散了,她想到如果血緣真的那麼牢固,大伯父他們也不會在她爹腿傷的時候要求把他們三房一家給分出去。
村裡老李家的倆兒子為了多搶那一分的自留地,打得頭破血流,老王家的兒子為了搶老宅把親爹都給氣吐血了。
她娘會給她做很多好吃的,給她做新衣裳,還帶她去國營面館吃面,這比什麼血緣珍貴多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舒年哥哥!”棠棠臉上終于又露出燦爛的笑容來,她咕噜咕噜又喝了一大口汽水,積在心裡的陰霾也一并消散了,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