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妮還想再搭幾句話,但棠棠已經拿着花樣子出來了。
“春妮姐,我給你拿了五張,你看着挑一個自己喜歡的描上就成。”
張春妮有些氣惱棠棠不合時宜的出現壞了自己的好事,勉強扯出個笑接過花樣子,“喲,畫得可真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戀戀不舍的掃了眼地上的少年,再看棠棠已經拿起了水瓢打算繼續澆菜,咬了咬牙還是開口問道,“你能教我畫花樣子不?”
張春妮根本對這些花樣子不感興趣,更不稀罕學畫什麼花樣子。
她隻是想多找機會接觸周舒年。
棠棠想了下,很爽快的點了點頭,“可以呀春妮姐,等我晚上把我爹的書本都給找出來,我再教你怎麼畫。”
“那我晚上再來找你。”
張春妮得到了滿意的回複,臉上終于露出笑來,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
吃過晚飯後,棠棠洗了個澡,又找出好幾幅還沒描過的插畫,聽到敲門聲後,她迫不及待的跑去開門,“春妮姐。”
“阿嚏——”聞到張春妮身上刺鼻的香味,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吃過晚飯了嗎?”
“我吃過了。”張春妮挎着個小籃子扭着身子往屋裡走,剛進門忍不住眼前一亮,角落裡是一張做工精緻的木床,還有深棕色的立櫃,窗前的書桌上擺着一束山裡摘來的紫色馬蘭花,整個房間透着一股明亮,溫馨,整潔的氣息,這可比老蘇家老宅好多了。
她暗自咂舌,她聽說棠棠是六歲時她親娘不要了,蘇老三和喻娟芳撿回來養的,沒想到一個撿回來的孩子,這夫妻倆都能對她這麼好。
不過她又有些遺憾,要是她姑姑張桂香沒跟三房分家,這房子蘇家大房也能有一份了,這樣闊氣的房子在榆槐村也沒幾戶人家能蓋起來。
棠棠讓張春妮在桌前坐下,她把抽屜裡的鉛筆和白紙給拿出來,“我們今天先描這一幅蝴蝶戲牡丹的花樣子吧。”
“先不着急畫花樣子。”
張春妮從衣領抽出一個白色石頭的挂墜,“你瞧,這是我爹從河邊撿了給我打磨的石頭挂墜,上邊的紅繩子是我娘給我編的,你娘也會對你這麼好嗎?”
棠棠認真的點了點頭,眼尾笑出月牙灣,“我娘對我也挺好的,她會給我買很多好吃的,給我做新衣裳,還帶我去國營面館吃面嘞。”
棠棠每次想起喻娟芳,都感覺心裡暖呼呼的。
“我不是說的你的養娘,我問的是你瓦罐村的親娘。”
突然再聽到這個名字,棠棠臉色不可避免的開始發白。
她抿了抿唇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軟肉裡,感覺連煤油燈燃燒的聲音都開始變得刺耳起來,半晌,棠棠才咽了咽喉嚨,“我沒有親娘,我隻有我娘,會抱着我納涼,會給我縫補衣裳,會蹬着自行車載我去公社的娘。”
在棠棠心裡,早已經把蘇家當成了她唯一的家,在聽到張春妮用養娘這兩個字形容喻娟芳的時候,她心裡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抵觸情緒。
“你的親娘是不是對你不好?”張春妮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咋對你不好了?她是不是不給你飯吃,還打你?”
張春妮有些洋洋得意,臉上帶着一層若有似無的優越感,感覺自己像是拿捏住了棠棠的什麼把柄,就算棠棠現在穿着一身不錯的新衣裳,住在這麼好的房子裡,養父是個公社幹部,那也不過就是個被親爹親娘抛棄的可憐蟲。
張春妮享受這種俯視帶着窺探的快意,看到棠棠低着頭一言不發,她不滿的催促她,“快跟我說說,你親娘到底是怎麼對你的?”
棠棠咬緊了下唇,半晌,她才開口道,“她會用手腕那麼粗的藤條打我,有一年,我喂雞喂遲了,她從竈膛裡抽出一根燒火棍,上邊的炭火濺到了我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很明顯的燙疤。”
“疤在哪隻手?讓我瞧瞧……”
棠棠看她一眼,把自己的左邊衣袖給撩了起來,露出了一道醋碟那麼大的燙疤,被灼傷過的皮膚就像是被火舌反複舔舐過的樹皮,邊緣處還泛着暗紅,這道疤已經有些年頭了,但從面積和這道疤痕的形狀深淺來看,當初被燙傷時一定是很慘烈。
她啧啧兩聲,“這疤比鐵匠鋪的烙鐵印還吓人,這當初得疼成啥樣?那你現在在蘇家可一定要勤快幹活,不然到時候你養爹養娘不要你了,把你送回你親娘家,那可就有苦頭吃了。”
棠棠幾乎是下意識的反駁,“我娘不會不要我的。”
“你傻啊,血緣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牢靠的東西,我在家裡,我是我爹娘親生的,我能朝他們撒嬌發脾氣,因為我知道我是他們親生的,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把我趕出去,可你就不一樣了,更何況你養爹養娘還有三個兒子,你這個養女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可有可無,你啊,可長點心吧。”說完,她還用紅指甲戳了下棠棠的腦門。
棠棠被戳得往後一仰,胳膊上的燙傷已經痊愈多年,但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些火辣辣的。
張春妮的窺探欲得到了滿足,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翹,她環視了一圈這個屋子,這可比老蘇家那個狹窄破舊的南屋好多了,心裡有了主意,“棠棠,我搬過來跟你一塊住咋樣?咱倆有個伴,我平時也能照顧你,咱們都是親戚,你還叫我一聲姐,你不會拒絕吧?”
“這恐怕不行。”棠棠這下也看出來了,張春妮這趟過來不是為了跟她學畫花樣子的,她把手從張春妮手裡抽了出來,“我娘跟大伯母吵過好幾次架,她不會同意讓你住過來的。”
棠棠直接搬出了喻娟芳,張春妮想到她姑跟棠棠她娘的那些龃龉,隻能打消了這個想法。
張春妮打量了好幾圈,終于想起來自己這一趟的目的,“你哥哥和周舒年他們不在嗎?”
“噢噢,哥哥他們學生群體在舉辦篝火活動,應該很晚才會回來。”
張春妮瞬間沒了興緻,她撇了撇嘴角,淡淡道,“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些其他事,就先回去了,我改天再來找你學畫花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