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尋不到間隙去琢磨這話藏住的畫面,紀濛音突得站直了身幾乎是貼在我面前:“剛來的時候怎麼沒發現你的能力,是我大意了。還好現在也不晚……”
紀濛音本來就比我高挑出半個頭,現在踩在木制腳踏上居高臨下的姿勢,确實像極了皇後娘娘:“我身邊就缺一個你這樣聰明的人,要沒什麼意見的話,我馬上辭掉小莘你來做我的幫手,怎麼樣啊?”
我立馬擡頭屏息,眼睛不能眨一下:“辭掉小莘?不……”
紀濛音象征性皺了皺眉頭,歪頭做出一個浮誇地表現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在…拒絕我麼?”
我下意識咬了咬嘴唇,看着紀濛音的眼睛說:“謝謝紀姐的好意,我不想搶了别人的位置。”
我轉身邁穩步子走出女主演專用休息室的那小段路,沒法瞧見的是,紀濛音沉下來的眼角和慢慢滲出了兇怪的眼神。
紀濛音轉動着瞳孔試着變換好神情,卻也壓不住從裡子散出來的狠勁:“真的是讓人不舒服啊……敬酒不吃,非得嘗些罰酒的滋味。”
下午女主拍攝現場,NG第五次後。
“卡!”
導演在重複喊過幾次後,不耐煩展露得愈加明顯,卻也壓着語氣跟紀濛音說:“阿音,你今天是狀态不太好麼?台詞總有地方是卡的,語氣要連貫,一定得連貫!”
“導演對不起啊,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了,總是記不住。”紀濛音伸出手指用力地按壓太陽穴,無奈講:“頭也疼得很……”
導演想到昨天大部分演員曆經18個小時的工作時長,也就不好說什麼,卻也止不住焦躁地擺手:“那就休息一下再說吧!”
“不用,導演,再讓我試一次吧~”紀濛音扭着身子靠近導演,“讓我的助理舉着大詞報,隻要不入境肯定沒問題。”
小莘盯着情況豎起耳朵,馬上拿來了一小疊紙到位。
“顯着你了?”紀濛音瞪了她一眼,環着人群像是在找什麼,然後把手擡起指向了我,“你來吧,記得舉高點兒。”
之前這差事是小莘在做,雖然算不得什麼光彩,可在小莘心裡那是她的分内事。接過小莘手裡的紙頁,我感受到她不同以往的奇怪态度。
我硬着頭皮上了拍攝場景,沒幾分鐘就發現這不是一件看起來那麼簡單的事情。如果我把紙面拉得遠,紀濛音就會卡殼NG說看不清字;如果我把紙面靠得近,導演就會喊卡說穿幫;如果我舉得低,紀濛音會嚷着眼神向下、情緒太沉不符合人設;如果我舉得高,導演會喊演員眼神飄沒了……
第二十三次NG後,現場從開始的竊竊私語升級為公開抱怨。
“到底行不行啊!”、“究竟會不會,就舉個紙都能錯一百遍……”、“拖後腿就别上趕着了,真是!”
我按着酸疼的胳膊,看見了紀濛音難以掩蓋那得了逞的表情,确實很生動。大概是NG到第十次左右,我在調整紙面距離的時候就發現了,她早就背得所有的台詞,挑着我可能亂了、錯了、慢了、快了的動作卡詞。是啊……導演都不會大聲訓斥的人,哪個工作人員敢去指責,我自然成為了所有不順的源頭。
可以,來吧,不過是薄薄一疊紙,我還舉得動。我陪着,多少次都可以,隻要你豁得出去。
紀濛音也不知是不是看錯了,好像瞥見紙張後面的人輕聲笑了一下,心不免一沉:“真是個天生讓人不舒服的丫頭……哼,無趣得很。”
大概是第三十幾次吧,我也記不太清了,這一鏡終于是結束了。
就在我靠在一旁揉着胳膊,苦想着下一鏡如何應對的時候,才三點的天仿佛是暗了下來,逐漸寡淡的光很難投到搭的場子裡,地面溫度一下落了幾度。這大氣上下的溫差一形成,對着的氣流從四面卷來,沒多久誰都沒在意的霧氣就蔓延升騰開來。
這突如其來的霧算不得有多大,但對拍出來的畫面質量産生不小的影響,就好像是藍光畫質加了一層薄薄但多餘的濾鏡。
今天還有最後一場群戲,被這場白霧絆住了腳,束手無策中全劇組隻得待命在休息室。我走到工作人員休息大廳門口,伸手撐起棉簾的時候,聽到道具師傅抱怨:“早就應該收工了,就因為這霧還得待這。”
“什麼呀,哪兒是因為霧啊。”攝影師的聲音,“還不是那個小助理,不然最後一場戲早拍完了。”
“可不是麼,”化妝師嗆聲:“連累我們還得等在這兒,哪兒說理去。”
“她就是愛出風頭!”是小莘的聲音,“明明什麼都不會還一副我能行的模樣,真行。”
“這可真鬧心……”“硬生生改成夜戲了。”“等着吧!”“等到啥時候?”
抿嘴笑了笑,我還是,先别進去了。
難得找到個沒人安靜極了的地方,我倚着牆坐下。一月快中旬這北京的天兒也真是變化紛亂的,可該冷還是一直冷的,趕緊把手揣到兜裡暖一暖……這個,什麼東西?
我從兜裡拿出凍得有些發紅的左手,撺着帶出一個硬紙殼——奧,是我的工作證明啊。今晚,怕是去不成了吧……這種天兒冷得,真的好想見他一面啊。
“你也是挺會藏啊。”沒征兆的聲音耳畔響起,又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齊媽就站在了我身側的拐角邊。
“齊媽……”我仰着頭籲了氣,整張臉哭笑不能的表情,“你走路都沒有聲音的麼?”
“那是你心根本沒在這兒,早不知道飛哪兒去了。”齊媽撇撇嘴,又回憶,“跟他一個樣子。”
“嗯……”我試着重啟了感官系統,可還是飄着的狀态問:“誰啊?”
“這什麼?”齊媽撓了撓臉趕緊轉移話題,她湊近了好看清,“工作室的出入證啊……”
齊媽一臉原來如此的笑:“他回來好像是有商演啊,你想去?”
我趕緊翻掌把出入證收回了口袋,嘟囔着:“去不了啊,這邊一攤子事情呢。”
“紀濛音就是這個德行,天大的婁子都不怕,隻要是讓她感受到威脅的人,一點兒不帶留情面的。”齊媽倚着拐角那側的牆面,“起初她不是這個樣子的,也就是從那次起,她看誰都像攔她路的人。”
“齊媽你也太擡舉我了,我哪裡能對她産生威脅。”我努力帶了點弧度笑了笑,兜裡的左手不停地摩挲着那張卡片。現在,快6點了吧……
“你的處事态度和力量,當然不屑在那種不勾心鬥角就活不了的競技場和她鬥。”齊媽瞧着她魂兒早就飛出去十萬八千裡的樣子,心裡不免來氣:這小妮子,能不能對自己的事兒再上點兒心,一個出入證就把你魂兒勾走了,人放你面前還了得。
齊媽用胳膊肘怼了我一下:“行了,現在讓你去,來得及。”
“齊媽…”我眼淚汪汪地擡頭望向齊媽,“疼……”
“當給你舒筋活絡了。”
齊媽戳那一下不是蓋的,我揉着脖子問:“可是現場還沒結束,今天這檔子事兒,紀濛音整不到我不會作罷的,我真走了……”
“廢話再說,你就真趕不上了。”齊媽跺了跺鞋跟,發出有節奏的聲音,“今天她該鬧夠了,我親自給她舉着,我看她敢不敢NG。”
我杵着牆壁跳了起來,一邊拍掉身上的灰一面沖齊媽傻樂:“齊媽千秋萬代!大恩大德我銘記于心……”
“趕快滾。”
齊媽轉身的時候偷偷捂嘴笑了,不要藏我都看見了!
在跑出去的路上,我還能想起剛才齊媽對我說的一段話——
“齊媽,今天的事你會怪我麼?”
“怪你什麼?怪你替别人背鍋?如果你是那種拿着箱子來向我證明别人過錯的人,我可就要考慮怪不怪你了。
我隻想讓你知道,你可以長出天使的翅膀,也須擁有野獸的爪子。不然,你保護不了你想守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