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與禾坐在他工位對面的椅子上,孟玦站在她身邊,俯身靠近她:“還不想說?”
“我以為上次在咖啡廳,我們已經聊得很清楚了。”
“作為一個被抛棄的人,想了解清楚原因,很過分嗎陳與禾?”
陳與禾本來也沒有什麼可隐瞞的,既然已經提到了六年前去孟玦家見他母親那天,索性就一次性跟他說明白。
那天的很多細節陳與禾已經記不起來了,唯獨他母親說的那些話,她記憶猶新。
那是一個普通的周末,孟玦提前跟陳與禾約定了時間回他家見他媽媽。
剛開始陳與禾是抗拒的,總覺得見家長這事兒太早了,還沒畢業呢。但孟玦再三央求,說就這一次,陳與禾心軟答應了。
盡管孟玦跟她說,不用特意準備什麼,陳與禾還是很緊張。除了禮物,她還在網上看了好多靠譜的不靠譜的攻略,那如臨大敵的樣子,被室友們笑了半個月。
孟玦的母親沈吟秋很漂亮,也很随和。至少在陳與禾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是這麼以為的。
那天沈吟秋身着一件月白色旗袍,從院子裡的階梯款款向陳與禾走來時,溫婉娴靜,既不過分熱情,也不會讓她感到被冷落,是恰如其分的禮貌。
估計是怕陳與禾會不自在,孟玦幾乎寸步不離。跟沈吟秋一起吃飯時,他對她也極盡照顧。
直到飯後沈吟秋支使兒子去找小時候的相冊。
孟玦一離開,沈吟秋就把得體的笑容收起來了。陳與禾這才後知後覺出不對勁來。
沈吟秋沒有問過陳與禾的任何情況,看似禮儀規矩處處講究,實則是對她漠不關心。
孟玦暫時離開後,沈吟秋拉着陳與禾在家裡各處參觀。她熱情地介紹着家裡的一事一物,哪幅畫是名家所畫,哪些瓷器又是難得一遇的精品。
總之,這裡随便一件東西,都抵得過陳與禾家裡一整年的收入。
等走到二樓的露台,沈吟秋看着自家花園,對陳與禾說:“小禾啊,你能嫁到我們家裡,我真的是高興。孟玦跟我說他打算畢業就結婚,我們家把你們倆的工作、生活甚至婚禮都安排好了。小禾你呢,隻需要做好孟太太,就什麼都不用愁了。”
“孟玦他爸走得早,我們家這些年也沒落了些,”沈吟秋說着用絲巾撫了下嘴角,像是在掩飾自己的失言,“不過我從來不看重什麼門第,小門小戶有小門小戶的好,至少心思單純。小禾,你說是不是?”
陳與禾怎麼會聽不明白沈吟秋的意思呢。
什麼都不用愁的意思是,以陳與禾本來的條件,是遠遠達不到他們家這種程度的。但她傍上了他們孟家,是鯉魚躍龍門,徹底實現了階級跨越。
而沈吟秋若是真的如她所說不在乎家世門第,就不會特意說出口來提醒她。
年輕氣盛的陳與禾,哪裡受得了這種委屈,但她又念着孟玦對她的好,沒有說透。
陳與禾收起為了迎合而笑得僵硬的嘴角,直視沈吟秋虛僞的眼睛:“阿姨,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無論好壞,陳與禾照單全收。
鏡子隻能投射出事物本來的面貌,不管沈吟秋有沒有言外之意,陳與禾這個回答都挑不出錯來。
沈吟秋卻裝得無辜:“小禾,我很少跟人打交道,不太會說話。若是說了什麼你不喜歡聽的,你别放在心上。”
這話說得何其無賴。明明是沈吟秋看不起人在先,如果陳與禾真有什麼不舒服的,倒是她自己小心眼了?
又想打發了看不上的未來兒媳婦,又不想承擔被兒子指責的後果。
好一個外強中幹的紙老虎。
陳與禾突然不想順她的意,裝無辜嘛,誰不會呢?
“原來是這樣,那倒是我想錯了。謝謝阿姨的祝福,我跟孟玦會好好在一起的,不辜負您的一片好意。”
沈吟秋虛假的笑意僵在臉上。
正好,孟玦的卧室也在二樓,過來尋她們。
他拿着相冊走到陳與禾身邊:“小與,聊什麼呢?”
“沒什麼。你們家的花園真漂亮。”
那天她并沒有在孟玦家待多久,告别的時候“賓主盡歡”。孟玦不常住家裡,沈吟秋還放心地讓孟玦跟陳與禾一起離開了。
六年後的孟玦聽完陳與禾平靜地講完這些,臉上浮現出一抹自嘲的笑。
“你可以告訴我的。”孟玦看着她,“我問過你,她有沒有為難你,你為什麼不說?”
這就是沈吟秋的高明之處,拿準了陳與禾聰明高傲的特點,刻意說了那番明褒暗貶的話,叫人拿不住錯處,陳與禾吃了啞巴虧。
“那些都是事實,是解決不了的現實困境。”
他們兩人的家境差距的的确确存在。陳與禾不可能為了愛情就委屈自己和家人,孟玦也不能真的跟母親決裂。
“所以你收了她的錢,遠走高飛了是嗎?”
“收錢是真的,分手也是真的。但二者沒有因果關系。收錢是因為我需要錢。”
“陳與禾,你真的很殘忍。”孟玦苦笑,“我以為你還錢是想和我再來過。”
“孟玦,六年了。我們都應該走出來。或許黃輝盛教授說得對,你一直留在這兒,這裡的一切都提醒着你以前的事情,你不妨走出去看看,你會發現那些過往不算什麼。”
“這就是你現在對我視而不見的原因?因為過往不重要,所以連帶着我這個人在你生命裡也不重要了,對嗎?”
繼續糾纏毫無意義。
“既然你不願意轉交,我自己再想辦法吧。”
藥片放在手心還沒吃。陳與禾一把丢進嘴裡,放在舌根處,保溫杯就在手邊,伸手就能夠到。
她毫無防備,猛喝一口。
“啊——”
杯子裡的水比以為的要燙,至于有多少度,陳與禾感受不出來,舌尖和下唇已經麻木了。
這還不是最難受的。
嘴裡的藥片沒有糖衣,沾水溶解後苦不堪言,慢慢從舌根蔓延至整個口腔。陳與禾生生被逼出了眼淚。
孟玦眼疾手快,擰開一瓶礦泉水遞過去。陳與禾在快幹嘔的時候,接過水咕咚咕咚灌了小半瓶,才勉強壓制住嘴裡的苦味。
他半蹲在她身前,左手接過還剩一半的礦泉水瓶,右手撫上她的下唇:“舌頭伸出來我看看,有沒有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