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夫人一宿未眠,聽門房禀報,三爺辰時方進府,老夫人緊緊握着手中珠串,手背青筋暴起。
巳時初刻,冬日的暖陽傾灑在顧氏家庵,隔絕了外界的喧嚣紛擾。
忽然,甯靜中傳來馬蹄聲,殿門被大力推開,顧老夫人拄着鸠杖跨過門檻。
“來人,将那禍水綁了來!”鸠杖重重敲在青石闆上。
兩個粗使婆子沖進禅房,将拖着病體,正在佛前跪拜的阿梨拖到了庭院裡。
顧老夫人鸠杖指向阿梨眉心,“顧家容不得你這淫/婦,看老身不打死你這個賤人!”
玄色袈裟穿過月洞門,靜慧師太手持紫檀念珠緩步走來。
“老夫人且慢。”
靜慧師太念了句阿彌陀佛,看向婆子按住的阿梨,“佛門淨地,莫造殺孽。”
“師太是要護着這賤人?”顧老夫人渾濁的眼珠倏地瞪圓,“我兒屍骨未寒,這孽障就膽敢勾引外男!”
顧老夫人掄起鸠杖,狠狠敲在阿梨後背,阿梨撲倒在青石闆上,手心磕出血珠。
“老夫人,佛前見血,恐有損顧家陰德。”
靜慧師太将佛珠纏上腕間,枯瘦的手按住顧老夫人高高舉起的鸠杖。
“陰德?”
顧老夫人翡翠抹額下的青筋突突跳動,“這狐媚女子勾引我兒,可曾想過顧家陰德?”
“秒竹已放下前程往事,皈依我佛,老夫人何不網開一面。”
靜慧師太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顧老夫人放下鸠杖怒喝,“把這個淫/婦給我綁起來!”
兩個婆子手執粗布麻繩上前,将地上的阿梨拖拽起來。
“住手!”
顧三郎自殿門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
“攔住他!”顧老夫人厲喝。
四個家丁撲上去想按住顧三郎,男人腳下遊移,家丁連他的衣袖也碰不到。
“松開!”
顧三郎用劍鞘劈開婆子鉗制阿梨的手腕,玄色披風卷着松針氣息罩住她越發單薄的身子。
老夫人看着兒子護着那個賤人,鸠杖重重杵在青石闆上。
“逆子,你要為這個狐媚違逆祖宗家法?”
“母親要打便打兒子,此事是我強求,與阿梨無關。”
“你,你……”顧老夫人踉跄後退半步,攥着鸠杖的手背暴起青筋,突然揚起拐杖砸向二人。
顧三郎将阿梨護入懷中,背脊迎着鸠杖而去。
“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兒……顧家世代簪纓……你為了一個寡婦……你昏了頭……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竅……”
顧老夫人氣急,拐杖一下接着一下,重重落下,顧三郎悶聲受着。
“三叔,放手罷!”
阿梨突然掙脫男人的庇護,跪倒在地,“這是妾身的命數。”
顧老夫人雙手哆嗦,喘着粗氣,“好個貞潔烈婦,如今這般惺惺作态,既知命數,為何昨夜勾着我兒不放……”
阿梨渾身一顫。
“是兒子強留守夜的……”顧三郎突然跪地。
“荒謬!”顧老夫人打斷兒子的話,“三郎,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母親為何扣留大哥的放妻書?”
“顧家沒有放妻書,隻有未亡人。”
顧老夫人怒喝,“隻要我還活着,這娼婦便永遠進不了顧家大門。”
“那兒子便終身不娶。”
顧三郎自懷中掏出珍珠耳珰,劍穗垂在青石闆上,“此去若是戰死,也算有了份念想。”
阿梨眼淚簌簌落下,終于認出那是她上元夜遺落的珍珠耳珰。
殿内一時寂靜,阿梨突然撲過去,反手抽出男人佩劍。
“妾身賤命一條,這便還與顧家,隻願将軍此生無恙。”
劍身映出佛前菩薩慈悲的面龐。
阿梨将劍刃轉向咽喉,雪白的脖頸立時滲出血珠,男人見了魂飛魄散。
“當啷”一聲,顧三郎徒手攥住劍刃奪下,劍身震得阿梨手腕發麻。
男人掌心血順着劍身,滴滴答答沒入青石闆上。
阿梨痛哭失聲,淚水猶如決堤般無力跪倒在男人跟前,顧三郎卻握緊她的手,放在劍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