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個佛堂都守不住,要你何用?”顧老夫人怒喝一聲,看向門前的婆子,“按族規處置!”
李嬷嬷應是,拿着紅木闆子上前,尖利的嗓音仿佛被人捏着嗓子,“大少夫人得罪了。”
“母親且慢!”
玄色衣擺佛過門檻,熟悉的皂靴出現在阿梨的視線内。
顧老夫人皺眉,“内宅之事,三郎不需過問。”
“阖府皆知昨夜是二哥醉酒,擅闖佛堂清淨,二哥尚且無礙,為何要罰大嫂?”
顧老夫人眯眼看着自己的小兒子,冷聲喝問,“三郎為何到佛堂來?”
“兒子想起從前父親手抄的一卷《金剛經》,故而前來。”顧三郎低頭行禮。
“你自去尋,找到後便離開此地。”
“母親……”
“你要為了個寡嫂,頂撞嫡母,”顧老夫人蒼老的手指直指阿梨,冷呵聲中裹着痰音。
“你可知佛堂供奉的蓮花淨水瓶摔的粉碎,那杯底供着你大哥的生辰八字,老身不該罰她?”
“該領罰的……”
“三叔慎言,”阿梨突然出聲,“是妾身失責,願受責罰。”
顧三郎倏然回頭,阿梨的認罰打斷了顧三郎尚未來得及出口的争辯。
阿梨跪在佛前,紅木紋路烙在掌心,印出深淺不一的紅痕,李嬷嬷絲毫不講情面,再次高高擡起手重重落下。
顧三郎緊頂上颚,口中的鐵鏽味壓制着心上躁動,緊握的手背青筋浮起,暴露着男人瀕臨的界限。
“好了。”
紅木破空聲再次響起時,顧老夫人慢條斯理的聲音響起,終于結束了阿梨的劫難。
阿梨指尖微微抽搐,掌心布滿交錯的闆痕,纖細的指節泛着青紫,點點血色沁出紅腫。
阿梨微微蜷起手指,疼痛逼出眼中淚花,但她還是堅持用袖口隔絕了男人毫不掩飾的熱切視線。
顧夫人慢慢撚起手邊佛串,“……小懲大誡,望你知福,今後愈加謹慎小心。”
視線掃過堂下,顧老夫人手中轉動的佛珠突然頓住,看着三郎緊抿的唇角,還有停留在跪着的人身上的視線。
顧老夫人愕然起身。
一瞬間,顧老夫人想到了兒子此次回來的變化,從來不問後宅之事的兒子,屢次三番為了宋氏頂撞她。
還有那一日,三郎在榻前護着宋氏擋下玉枕,原本她還隻當他和大郎感情好,所以對宋氏多有照拂。
無論是相貌上佳亦或是家室上乘的女子,自他成年後,族裡不知給他提過多少人,三郎從來都是拒絕,他的目光何曾落在一個女子身上?
顧老夫人心神俱震,三郎,三郎他莫不是,莫不是對宋氏有了情愫?
老夫人閉了閉眼,又緩緩落坐,她不動聲色打量眼前的宋氏,未施脂粉的臉泛着蒼白,發灰的缦衣腰帶松松系着卻更顯柔弱,這樣的女子留在後院隻怕禍患無窮。
“家庵的規矩比佛堂更宜養性,今日你便收拾妥當,明日卯時,送大少夫人去家庵。”
良久,顧老夫人堪堪吐出這句話。
阿梨叩首,“兒媳願入家庵。”
腕間銀镯隔着缦衣,輕觸在青磚,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悶響。
月光漫過窗棂時,阿梨将雙手浸在裝滿藥湯的銅盆裡,燭火透出指間蜿蜒的傷痕,窗棂傳來幾聲劍鞘叩窗的輕響。
阿梨沒有開頭,她無聲熄滅了室内的燭火,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長,窗外的腳步聲徘徊許久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