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臉上的淡漠霎時隐沒,怔然看着她。
青湖浩渺一片,靡靡之音時起時隐,卻讓他覺得耳膜發脹,心中升騰起的熱意讓他毛骨悚然,被她碰過的臉頰變得滾燙,那種莫名的燥意又密密麻麻地攀上他的心頭。
宋婉和他對視着,他的神色變得森冷警惕,讓她覺得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澆下。
她不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卻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在沈湛沉默又冰冷的注視下,宋婉微微側了側頭,躲避開他專注的視線,在沈湛看來她歪着頭的樣子卻像是某種小動物在表達疑問。
她說:“湖水曬過之後很舒服,我隻是想讓您也感受一下。”
他仍舊沒有回應,隻凝視着她。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卻帶着隐隐的委屈,“如果這樣做,讓您生氣了,那對不起……您總是不說話,我不知道什麼事是您喜歡的,什麼是您不喜歡的,我便隻有将我喜歡的事與您一起做,希望世子您能高興。”
“我知道這樣的景緻,世子早就看膩了。可我……我原先在府裡時,都沒怎麼出過繡樓的。世子今日能陪我逛園子,我很知足了,世子既不喜歡,那不會有下次了。”
沈湛氣息清冷,自上而下冷靜而警惕的俯視她,一字一句道:“為什麼要我喜歡?”
被她碰過的地方……明明湖水是涼的,臉頰卻熱了起來。
宋婉擡眸看他,理所當然微笑道:“我嫁給你了,你是我夫君,我自然要你喜歡,要你高興啊。”
沈湛眸光微動,像是自言自語,兀自咀嚼她話裡的意思,“我是你夫君?”
宋婉垂下眸子,臉色微微發紅,猶如薄霧中的海棠。
仿佛下了決心,她繼續道:“即使我不是什麼正經的世子妃,可我到底嫁與您了,待您病好之後娶了真正的世子妃,我也無法另嫁他人……總之,我把世子當正經夫君的。”
“為什麼你會同意嫁給我?”沈湛問。
宋婉的手在袖中絞着,言語間一片誠懇,“王府這樣的門第,怎是我們這樣的人家可拒絕的?起初得知您身體欠佳,我是有些擔憂的,我害怕面對一個渾身臭味,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頭發掉光兩眼無神、形容枯槁的人……”
“可那天世子您身體都這樣了……還強撐着來與我拜天地。”她的眼神有些閃爍,頭垂得更低了,“您掀起我的紅蓋頭的第一眼,我就、就……”
她的停頓讓沈湛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攫住。
緊接着她說的話,讓他的心更為劇烈地緊縮了一下。
“我從未見過世子這樣好看的男人,我很喜歡,很慶幸世子您長得這麼好看還很愛幹淨,您不但賜我沐浴,我為您點穴笨手笨腳,您也不責怪我。”
“實話說,我父親、母親都很舍不得我嫁給您,他們怕我會守寡。”宋婉垂眸緩緩說着,忽然擡起眼直視沈湛,“我不怕守寡,我隻怕夫君不能與我心意相通,怕以後若是真要一個人過餘生幾十年,心中空落落的連個支撐都沒有。”
沈湛的心漫上一股古怪的疼痛。
宋婉垂眸不再看他,心裡默數一、二、三……
這番說辭,隻要讓他動容,她便可引出下面的話來——
父母擔憂她在王府過得艱難,但她卻覺得能嫁入王府,嫁給世子這樣好的夫君是天大的福氣,心境的轉變可否寫成信告知父母?青州路遠無法回門,可否讓人備一份回門禮與信一同送過去?
沈湛忍住莫名頭暈目眩,伸出手捏住她微紅的臉,俯身逼視她。
清寒的氣息令宋婉不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下一刻,他直起身來,聲音冷冽如月下玉石,好聽得讓人耳根子發麻。
沈湛冷冷譏诮道:“你讨好人的樣子讓我惡心。”
*
王府藥房。
紅磚小爐裡煎煮着的藥翻騰、沉澱,馥郁濃烈的藥香彌漫開來,化作缭繞的青煙。
煙緩緩向藥房後頭的密室飄去。
密室在藥房通天高的大藥櫃子後頭,四個角點着幽暗的燭火,搖搖曳曳地照亮了一尺見方的屋子。
浸泡在木桶藥湯裡的青年蒼白的面色浮上一抹潮紅,水已燒得極熱,他額頭上才滲出些許細密的汗。
木桶旁的火盆子裡還哔啵地吐着火星子。
沈湛側耳聽完暗衛的禀報,終于撩起眼皮,目光幽冷,“确認她是宋婉無誤麼?”
這話,在宋婉嫁過來之前他就确定過一次。
那時暗衛疏忽,以為宋府小姐便是宋老爺的嫡女,畢竟誰家有幾個妾,妾生了幾個孩子,沒人會到處去宣揚,何況是遠在青州的小官的後宅。
所以給宋家的庚帖中,并未寫明到底是要哪個宋小姐來沖喜。
在成親那日,他看了名字才知嫁過來的竟是宋府嫡女宋娴,氣急敗壞地想去再确認一遍,奈何剛到喜堂就怒火攻心地吐了血。
可掀起那蓋頭,蓋頭下的那張臉和暗衛送過來畫像上的女子一樣。
她是宋婉,與自己的弟弟沈行兩情相悅的宋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