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想到那句詩,‘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别人的夢’,有感而發。”
林潛兮咋舌,“你不會也是雙魚座、文科生吧。”
宋瑜笑了,“我不是學法醫的嗎。”
林潛兮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單靖,那個文科生、雙魚座,天生浪漫主義人格,喜歡讀泰戈爾的詩集,還會絞盡腦汁寫一段十四行詩。
他突然想說說自己的事情。
“我原本準備明年嘗試下300米的。”林潛兮在冬日冷冽的山風中,輕輕地訴說。
他聲音不高,像是在訴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宋瑜并非對此一竅不通,他經曆了單靖的水下救援,知道300米對一個深潛運動來說有多麼極限,也知道林潛兮這樣的開頭代表着他暫時無法進入那個位置。
“我上一次的挑戰,六輪海子,水下270米,那個位置距離弗蘭克的282米隻差3分鐘。”
弗蘭克是美國洞潛圈的高手,他比林潛兮年長幾歲,面對複雜水域和洞穴都有出色的應變能力。有一年林潛兮出國參觀潛水展認識了弗蘭克所在俱樂部的成員,他們一起聊天,聊到中國、聊到G省、聊到六輪海子,于是第二年弗蘭克就來到了這裡,經過實地摸索和準備,大半年後,下到了282米。
“每個潛水員都有自己的固定潛伴,但真正的大深度卻都是孤獨的,因為人力有極限,能下到那個深度的鳳毛麟角。單靖最大可以下到140多米,我那一次挑戰就是他在那個位置接應我的。”
“那天我狀态很好,所有儀表上的數值都顯示我一切正常,我按預計的時間抵達270米,沒有氮醉、意識清醒、設備運作正常、各項指标良好。我看了一眼潛水電腦,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也知道自己再向下幾分鐘就能打破記錄。”
林潛兮呼了一口氣,冬日的P市山頂溫度不高,他呼出的氣形成一片白霧,在風中又被吹散。
宋瑜問,“你放棄了嗎?”
林潛兮點點頭,“我放棄了。停留、打結、挂上我的箭頭标、還拍了照。我像預計的那樣完成所有的工序,然後啟程返航。”
他停頓片刻,宋瑜又問,“不後悔嗎?差一點打破世界記錄?”
林潛兮搖了搖頭,他說,“不,我不後悔,我反而挺高興的,我克制住了欲望。”
林潛兮說道,“我多往下1分鐘,減壓可能要延長一小時,我的物資、我的潛伴、我的後援團隊都會受到影響,而比起這些,破不破記錄反而變得不重要了。”
“我很高興我放棄了。”林潛兮說,“我克制住了自己,做了最正确也是最好的選擇,然後這樣的愉悅在我上升到150米,見到單靖的刹那達到了頂峰。”
宋瑜,“因為他在那個位置迎接你?”
林潛兮,“因為他也挑戰了極限。”
150米對于單靖而言也是一個挑戰,那是他所能達到的最大深度,再往下一米,任何意外都有可能找上他。林潛兮最高興的是看到單靖活着向他招手,單靖最高興的也是看到林潛兮活着升水而來。
一次完美的潛水需要一次完美的升水,隻有活着離開深淵,才能算做一次有價值的探索。
“那個時候,我覺得我和他還會有下一次的機會去挑戰300米,甚至更深的位置,隻要我們永遠保持謹慎、保持警醒、保持熱情,隻是……”
林潛兮頓住,後面的故事宋瑜已經知道了。
一次意外,單靖永遠留在了六輪海子,再也沒有人可以陪林潛兮下大深度了,也再也沒有人會在150米等他,高興地看着他平安升水。
也是在這一刻,宋瑜想,如果……
如果自己也會潛水,那就好了。
回程的時候他們選擇坐船。
他們當然有充沛的體能,但坐船是另一條風景線,能看到夕陽灑在水面上,太陽的餘輝在水面上折射出金燦燦的粼光,看到這樣的場景,才知道波光粼粼這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
林潛兮站在甲闆上,他探頭去看山脊,返程的人在山壁上形成一道黑線。他們彼此遙望,成了彼此鏡頭裡的一幅畫。
“這個水庫真的很漂亮。”
“我原以為這次你會下去看看,那一段沉沒在水下的長城,連我聽着都覺得很有吸引力。”
“沒關系。”林潛兮趴在欄杆上,懶懶散散地看着不遠處正在作業的漁船,“一定會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