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年拖着行李打開門,把行李放在窗邊,走這麼幾步就已經累的頭暈眼花,全身直哆嗦,身上的汗像水一樣往外淌,沒一會他身上的衣領脖頸後背都濕了,衣服粘糊糊地貼在身上。
他在原地呼哧呼哧喘着氣,半晌還是覺得透不過氣,他把窗戶開了個小縫通通風,清爽的風順着窗縫吹進來,吹得窗邊的花都一搖一搖的,好像它也覺得很惬意。
他擡起臉,曬着暖暖的太陽,輕歎一聲,總算是安靜了。
前幾天住的是三人病房,這個病區的年輕人很少,都是大爺大媽,每次進醫院都好像在開盲盒找室友,他旁邊床的大爺嫌空調熱風太悶,現在才幾度的天氣,他也吵着不讓開空調,周祈年也實在沒力氣和他争論。
那大爺精力旺盛,早上五點不到趁着醫生護士不在,就要下床打一套太極,打完太極,就坐在旁邊沙發上,拿出手機開始刷抖音,碰到好笑的就會哈哈大笑,笑聲中氣十足,十分爽朗。
好不容易等他關了抖音要睡午覺了,另外一個床的阿姨開始和她午休的好姐妹打視頻聊八卦了,兩個好姐妹要一直聊到嘴唇發幹,口吐白沫為止。
雖說他們都是那種特别熱情的人,家人拿的牛奶水果都會大方地分給周祈年,連家裡做的花膠湯都會給他盛一碗,看他睡着的了還會幫他看着點滴,打完了還叫護士幫他拔針。
可是她們的聲音塞着耳塞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他真不知道這倆活寶精力這麼旺盛怎麼還需要住院?
隻有他這種床都下不了的才需要住院吧,他一天二十小時挂着水,因為不能開空調病房冷的要命,連帶着輸進去的藥都是涼的,他覺得整個血管都冷,手臂一陣陣痙攣般的疼。
晚上想睡個覺也不行,那大爺打呼噜跟驚雷一樣,震天響,還一陣陣的,每次不是被心髒痛醒,就是被呼噜吓醒,一個晚上把他吓醒好幾次,心髒直突突,心慌的一個晚上睡不着。
就這麼熬了幾天,情況越來越差,動一動都喘不上氣,随便咳嗽兩聲心率都直飙一百五,打針都降不下去,醫生說再降不下來就要電擊恢複心率,給他吓得他一聽到監護器響就緊張,生怕要被電一下那可真是不好受了,好在終于插隊申請到單人病房,總算消停了。
他劫後餘生般安逸地坐在旁邊的小沙發前曬着太陽,看着陽台邊上不知道在哪掉下來的綠色小苗,和巴掌差不多大,也不知道是花還是草,根都有些脫水了,可它還活着,上面的葉子也是嫩綠嫩綠的。
可能是樓上人不要的,也可能是被風吹下來的,他随手撿起來,在旁邊的花盆裡挖了個小洞插進去,埋上土,還拿礦泉水瓶澆了點水,盡人事,聽天命,能不能活随緣。
然後又靠到沙發邊曬太陽,覺得還挺惬意,是久違的惬意,前段時間工作連軸轉,下班也随時待命,半夜還要和國外高層開視頻會議彙報工作,竟然隻有病了才能心安理得的休息。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休息都帶着一種負罪感,好像一頭驢每天不停的拉磨,有一天突然不讓它拉磨了,它坐立難安地大喊,“作為一頭驢不拉磨還有什麼價值?”
下意識又翻開手機打開郵箱看了看,盯着那些小字沒看一會就覺得頭暈眼花的直想吐,索性直接按滅手裡,靠在沙發上閉眼假寐,等着這陣惡心過去,反正公司離了他照樣轉。
半晌門被輕輕推開了,周祈年以為是護士來打針,睜開眼側過頭,看到一位高大的男人,白色的襯衫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
他瞬間就精神起來,直起身忍不住有些訝異:“Leo,老闆。”
“打擾到你了?”那男人走近傳來一股松木香。
周祈年笑了笑:“沒睡。”
曹恒笑了笑,把手上的水果放到一邊的桌子上,又說:“臉色怎麼還是這麼差,這裡休息不好嗎?”
周祈年呵呵笑了下,“沒,挺好的。”
“好好養病,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公司的事不用擔心,我來安排好。”
曹恒疊起長腿翹了個二郎腿,向後靠了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又問:“以後有什麼打算?真打算去女朋友那邊?”
周祈年點了點頭:“做點小生意,那邊剛發展起來,開個民宿成本小,風險也不大。”
曹恒:“決定了?不再考慮一下?”
周祈年笑着搖了搖頭:“考慮的太多,做什麼事都猶猶豫豫,最後什麼事都辦不成。”
曹恒哈哈笑:“你跟你爸爸很像,真是青出于藍勝于藍,你比你爸爸更有責任感,更有韌性。”
他繼續說:“我家老本行是開酒店的,這行我比較熟,剛好我打算提前退休了,還想找個副業,考不考慮和我一起合夥幹?”
見周祈年詫異了一下,他又說:“退了休我就沒什麼事了,多做幾個副業讓我太太知道我不是整天遊手好閑,省得整天擔心我閑下來出去亂搞,不過我要在國外陪老婆孩子,後期除了錢也出不了什麼力,生意的事還是得你多費心。”
“您……” 周祈年愕然半晌,問,“是我爸爸找的您吧?”
“那就這麼說好了啊。”曹恒沒回答他,他一邊起身一邊說:“我們認識多久了?有四五年了吧?”
“快五年了。”
曹恒拿起包,又說:“我跟你爸爸可認識三十年,你知道?”
周祈年并不驚訝:“我前段時間在家裡的相冊看到過您和我爸爸的照片。”
曹恒笑:“我也是前些時間才知道,真沒想到你是文華的兒子,真是緣份。”
他轉過頭,望着站在窗棂上叽叽喳喳叫的小鳥,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什麼輕聲說:“這人年紀大了,總愛想以前的事兒,前幾天我還在想我們倆大學的時候的事。”
他轉過頭說:“當年我跟你爸爸在大學的時候,家裡窮,吃不起飯,就從家裡帶曬好的地瓜幹配學校最便宜的的大鍋白菜來吃,吃了一段時間,兩人營養不良說話都沒勁兒,每天起不來床,看着黑闆上的字都重影,你爸爸就偷偷從家裡帶雞蛋來學校,自己不舍得吃,偷偷煮了給我吃,有一次夏天太熱,雞蛋放了幾天壞了,可給我們心疼壞了,那時候雞蛋就是錢啊,是活着的錢,我們上學的錢都是從活人的牙縫裡擠出來的。”
“後來你爸爸說去把壞雞蛋扔了,出了門還是不舍得,就偷偷剝了吃,我聞着味了,也過去跟着他一起吃,你别說雖然聞着臭,吃起來還挺香,那天倆人吃了十來個。他呵呵笑:“吃完拉了一周的肚子,拉的都是臭雞蛋味。”
周祈年:“……”
曹恒又說:“大學畢業後,我們兩個合夥做起了生意,那時候生意好做,不像現在競争那麼大,開始也賺了些錢,就想着擴大規模,沒想到最後,投進去不少,款沒收回來,兩個人灰溜溜的欠了一屁股債,我都覺得完了,你爸爸還樂觀着呢,覺得自己能東山再起,跑出去借錢繼續接項目,沒想到讨債的跑到你奶奶家,你爺爺和他們争執起來,倒地上再沒起來…..”
“窮人家的孩子見慣了苦日子,都自尊心強,總想着出人頭地,讓家裡人跟着過上好日子享享福,你爸爸是村裡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全家人就指望他飛黃騰達,那時候農村出個大學生可不得了,沒想到啊….”他歎了一口氣:“家裡的希望變成家裡的喪門星。”
周祈年愕然的聽完,他隻聽說他爸爸做生意失敗染上了酒瘾,卻從來沒人提起過這些事,就連和他媽媽吵架時都沒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