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已經看到了嗎?”陸焘淡笑,咬字清亮,“my croissant.”
溫春又向後退了半步,這次是不自覺的。
她看向别處。雪已經停了,窗外藍白交接,流轉的陰雲産生一小撮微妙的縫隙,月色昭然若揭。
“………這也是演戲?”
“啧。”
陸焘哼笑:“你說呢?”
溫春狂眨眼睛,扶了下木盤,飛快地抓回手機假裝看了眼時間:“我說……我泡完了,謝謝你招待啊,大影帝。”
“都九點了,我現在給家裡司機發消息,她就在不遠的地方等着,很快就能來。洗完澡我就直接走,不打擾你了,拜拜。”
她背過身出浴池,行動太匆促,抓住的第一條粉色浴巾甚至有一半掉到水裡。
幸好還有備用的,溫春把這條浴巾揉成團随意放下,拿起另一條。她的泳衣本就是長袖加褲裝,所以随便一裹就朝門外邁步。
第三步的時候,陸焘在身後開口。
溫春沒聽清他具體說了什麼,因為外面驟然落下一道巨大的雷鳴,轟然一聲,吓得她差點滑倒。
也許同樣被震懾到,陸焘此後沒再吭聲,直到她掀開門簾那一刻,他叫了一聲:“溫春。”
不知為何,連剛才“玩笑”時的聲音都是雪亮清澈的,現在卻很沙啞。
陸焘尾音輕顫:“你能不能别走。”
“就這一會兒,行嗎?”
溫春沒敢回頭。
她抓着門簾的布料,攥拳又松開,往複好幾次,說:“……太冷了。”
“我想去洗個澡。”
陸焘就不說話了。
溫春裹緊浴巾,小跑着去剛才放包的卧室沖澡、換衣服。整個過程無比迅速,以至于出門的時候,沾了水的發尾都來不及擦。
她實在沒辦法面對他。
好朋友應該怎麼當,溫春明白。但一個被喜歡的人該如何對她的好朋友,溫春完全不懂。
陸焘真的喜歡她。
那從前被她當成玩笑話的一切,都不是玩笑。
她背着包走出門,忽然有一點難過。
暗戀是很苦的事情。
他真的還不如做一個玩弄感情的海王。
溫泉已經很遙遠了,溫春回頭看了一眼,隻能看見那棵過于龐大的巨樹。
按理來說,雪天是很少打雷的,也許暴雪将至;也許雪快停了,即将降臨的是傾盆暴雨,溫春高中沒修地理,不知道具體的情況。
她咬咬牙,回頭,邊走邊低頭給司機發消息,叫她路上小心些。
一把傘落到了頭頂。
剛負責為她指引更衣的婆婆微笑道:“阿陸發消息來說你一個人走不安全,要我來送送。”
“……”溫春攥緊手機,有一瞬無言。
她和婆婆對視,說聲好,又說聲謝謝。
婆婆似乎欲言又止,走着走着,腳步放慢,終于下定決心:“小同學。”
“你看現在天氣也不好,要不待一會兒再走吧?”
溫春腳步微頓。
已經快到山莊門口,婆婆看了眼“桃花源”大大的題字,猶疑道:“其實……阿陸不說,我也猜得到你對他是特别的。”
“我不是第一回給别人打工,但他真的是我見過最好的少爺,一點兒脾氣都沒有,還不要我們叫他‘少爺’,說那樣太生分。”婆婆吞吞吐吐,“這家山莊,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最早是一家農家樂,招牌是叫花雞。”
溫春似乎有點印象:“您是說,陸焘小的時候來吃叫花雞,被爸爸帶着警察找過來那次?”
原來是後來收購的嗎?
“對,對,你知道呀。”婆婆說,“當時情況多險惡哦,陸先生的仇家尋仇尋到阿陸一個小孩子頭上,用黑車把他拉到這個山裡,就在當時的這個農家樂。”
溫春停下來。
“……尋仇?”
她忘記那次對話語境如何,隻記得陸焘說這叫花雞的語氣還挺輕松的,總之基調是父慈子孝,雞飛蛋打。
“對啊!”婆婆擦了把眼睛,都沒注意到溫春的語氣,“他們陰死了,本來打算把阿陸拉去賣了的,結果半路上就接到消息說陸先生那邊已經發現了,聯系了警方,所以換了個辦法。”
“阿陸和陸先生都愛吃嘛,當時他們為了殺人誅心,就在自家農家樂的菜裡摻藥,聽說都是成年人用的治精神病的藥,後來一檢測,劑量大得好像能把人直接吃死。”
溫春聽得膽戰心驚,連接話都忘記了,幸好婆婆接着說:“還是阿陸福氣好。他們給所有帶湯水的飯菜、底料裡的辣椒醬包括飲料裡都加了藥粉,隻有叫花雞一道菜是用荷葉包着燒的,也不是現做,沒有額外的調料和湯汁,阿陸一坐下來就光吃雞肉去了,大概真的蠻好吃吧,水都沒顧上喝……”
“陸先生和警察沖進來的時候,簡直吓壞了,直接把桌上的東西包括那隻雞全都打飛,抱着阿陸就朝救護車跑。”
又一聲悶雷落下,婆婆後怕道:“那天就打了雷。”
“阿陸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小孩兒,怎麼說呢,别人遇到這種事兒肯定都吓得不行了,他雖然也害怕,但想的是怎麼戰勝它,所以後來和陸先生一起把這片地買了下來,開發成自家的山莊,時不時過來住住,也會放煙花,那聲音和雷聲差不多。”
婆婆咳了一聲:“但我老覺得他還是怕雷,不然每次放煙花時怎麼還會捂耳朵。”
溫春也想起來了。
今天放煙花的時候,他确實……有捂耳朵。
她當時完全沒有多想,隻覺得這動作有點小孩子脾氣。
“每次打雷,他身邊都得有人的,一般是和朋友一塊兒打遊戲,或者叫我們幾個老家夥去搓搓麻将,但今天他誰也沒叫。”
轟響震顫着腳下的薄雪。
溫春低下頭,深深呼吸,給司機發了條消息。
六分鐘後,她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浴池門口。
不透明的布簾靜止不動,熱氣從下擺底下蹿過來,吹拂着她寬松的褲腿。
耳邊依然是偶爾打落的雷電,溫春在門口猶豫。
如果隻是朋友,她一定不會走的。但他……
可要是說,因為擔心那些事就不顧陸焘此刻的心理狀況,溫春也沒法做到。
正處于矛盾時,突然,她在水霧潮濕、海鹽香薰以及陸焘身上的沐浴香氛外,捕捉到一絲完全陌生的味道。
——像花香。
非常濃郁那種。
低啞的聲音不輕不重地響了起來,每一個不成辭的音節都被拖得極長,極綿,極其缱绻。
溫春指尖一縮,不知哪來的風先一步掀開簾子。
明亮的縫隙裡,她看見陸焘手裡那條半濕的粉色浴巾,起起落落。
也看見他緊阖的輕顫的眼,與迷惘而無措的口型。
幾乎沒有任何聲音,他說:溫春。
溫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