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溫春沒等到許望的回複,問過他的隊友後,到籃球館二樓的淋浴外等他。
以前都很快洗好的許望遲遲沒有走出。
溫春攔住一個眼生的球員:“請問許望在裡面嗎?還沒有洗好?”
“啊,對的。”球員習以為常,“你找他啊,再等等吧,許望每次洗澡最慢了。”
他看了眼溫春,以為她是哪個來蹲點的迷妹,惋惜提醒:“聽說他隻有女朋友在的時候才會加快速度,你……别等了吧。”
球員說完就離開,溫春怔在原地。
她攥緊手機,指尖發了會兒僵,又遲緩地松懈力度。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望才掀開簾子出來。
四目相對,他頓了一下,垂下眼。
“什麼時候來的?”
溫春:“…不重要。”
她欲言又止,許望卻拿走她的挎包,率先下樓。
溫春捏了捏拳,跟上去。
各種體育聯賽的決賽在即,一樓到處都是訓練的人,還有别的學校來參觀或切磋的。
如今天色已晚,個個也成群結隊地朝門口走,大廳到正門這段路一時間水洩不通。
人群裡,許望放慢腳步,聽見左後側那道熟悉的、溫吞的步履聲,把挎包提到右側。
“今天不怕被擠到了。”
他說話很輕,但溫春聽清楚了。
她跨過出門的檻,把手揣進兜裡,裝沒聽見。
許望眼眸一暗。
待人潮漸漸疏散,走在館外重重秃樹下筆直的校道上,溫春踩着路燈明滅的光影,小聲開口。
“又沒看見我給你發的消息嗎?”
許望沒接話。
溫春咬牙,停了下來。
“每次都是這樣。”她說,“你從來都不說不喜歡我,也不承認你喜歡我。”
她已經不想糾結原因了。
溫春:“許望,我說,我們……”
這句話沒說完。
因為道路另一頭由遠及近走來一行人,驚喜地朝他們的方向招手:“許望!是許望嗎?”
那幾個從高中起就衣着光鮮的男女笑道:“剛還在說會不會在京大碰到你呢,這可不就巧了麼?”
“好久不見了吧?咱們高中赫赫有名的許校草真是越長越帥啦!哎……這位是?”
四五張臉越來越近,到了臨近兩盞燈下,他們看清楚溫春的臉。
皆是一愣。
溫春認出他們,也忘記說到一半的内容,條件反射地撤步。
其中有前不久才見過、欺負過她後輕飄飄揭過的男生,也有剛從國外回來的留學姐弟,估計都是來校園裡參觀的。
“……不是吧。”歸國的男生眼中閃過驚豔,率先打破沉默,“你,是溫春?”
“啧啧啧,許望,你現在和瘟,”他被旁邊的人戳了一下才改口,“和溫、春混在一起啦?”
誇張又刺耳的笑聲響起來。
溫春深吸一口氣,正要說話,那個以前帶頭嘲諷的男生突然重重咳嗽,開始轉移話題,估計是上次媽媽的敲打起了一點作用。
誰知歸國男不依不饒:“當初看不上我姐,原來還真是因為這女的啊?”
“你倆倒甜,從高中到現在,偷着談了多久了?”
溫春瞳孔猛縮。
“要不是我們今天撞見了,你們還要接着搞地下情?當年許望你可是口口聲聲說不可能喜歡溫豬…哎姐你别打我,行,我喊溫春行了吧?許望,你說讓我們别造謠嘴賤,還把劉哥打了一頓,結果你倆倒攜手甜蜜上京大了,玩兒呢?”
男生說完自己都沒信,再次發問:“不是,你真喜歡她啊??!你,許望!你可是許望诶!她……”
“喜歡又怎樣。”
許望忍無可忍地開口。
話音落地,緊繃的身體蓦然松弛,他猛地怔神,而後冷聲道:“和你沒關系,滾。”
男生撲哧大笑,掃視他和溫春:“哇靠,真的欸,難怪呢!我就說我們那時候拆個情書你發那麼大火幹嘛,換别人也沒這樣啊?所以那個沒寫名字的醜字告白信真的是溫春的?哈,原來豬…不好意思叫慣了,她真有爸爸啊?記得信裡寫什麼,賣唱的是不——”
“啪!”
戲谑的言語戛然而止。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看向溫春。
這一聲巴掌毫不收斂,在空曠的道路間異常響亮。
那個溫春,還擊了。
那個飯菜扣到頭上後都會在辦公室裡承認“我也有不對的地方”的溫春,不僅還手,還是這樣用力的一掌。
男生的耳膜嗡嗡作響,半張臉都開始發紅。
他捂着臉,用力推擋在身前的許望卻沒有推開,于是隻能無能狂怒:“瘟蠢豬卧槽你——”
那個不容玷污的字沒有機會吐出口,溫春又一次扇向他,指尖都在顫抖。
“你敢再罵一句,我就敢再打你一次。”
她大概真的不算是個有素質的人,心裡害怕,甚至知道這樣是沖動的,但下手很有勁,打完甚至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就該這樣做。溫春想,她幾年前在食堂裡就該這樣做了。
夜晚的風清清涼涼地吹拂來,路燈光灑落在她的身上,鍍上一層茸茸的橘黃。
許望看得有些出神,下意識把男生摔到地上。
男生掙紮着仰視,溫春眯起眼:“我是豬,那你算什麼?”
“落湯雞,還是喪家犬?”她輕蔑地笑了一聲,“你爸爸貪污那點事兒鬧得人人喊打,還敢偷偷回國呢?家裡的豪宅挂拍賣行,因為出了你們這種名聲差的敗類,風水也不好,跳樓價都沒人接盤。”
“聽說你們轉去國外的錢因為哥哥染上賭博,早就快敗光了。”
溫春垂下睫毛看他,哼笑:“還以為這些‘朋友’真像高中時那樣捧着你們?約出來聊聊天,看你們笑話而已。不然你猜,我是從哪場聚會上聽到這些話的?”
她一口氣說完,沒忍住撓撓手心。
……哇。
有點兒爽。
原來“别忍”,這麼簡單。
溫春突然眨了下眼,指腹停留在掌心的紋路。
眼前浮現出一後備箱的花和面包,她現在知道那是給誰的。
溫春屏息了一秒,厭倦地睨了眼地上開撕小團體内部的男生,耳畔隐約響起清脆的鈴聲。
不是手機,也不是上下課鈴。
一股濃烈的煙火香氣也随之靠近,溫春睫毛輕顫,沒有回頭,隻聽見地上的男生嗷嗷大叫。
“哪來的自行車!你怎麼騎的!壓我身上了都,長不長眼?!”
吊兒郎當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飄過來。
“呵。”
“怎麼能叫沒長眼呢?”陸焘言笑晏晏,“碾的就是你。”
男生一眼就看見他手腕上雪王的保溫袋,還有兩根塑料袋裝的烤面筋,正要對這個路過的窮學生破口大罵,被他口裡的“劉哥”一下子捂住嘴,哆哆嗦嗦道:“陸、陸哥。”
“這,這人神經病,不管我的事兒啊,我沒敢再對溫姐怎麼着了。”
陸焘掀起眼皮,似笑非笑:“你想怎麼着?”
姓劉的男生下意識擦了擦鼻子和人中:“不想,不想。我們這就滾,對不起陸哥,對不起溫姐。”
“。。”
頭頂飛過無形的烏鴉。
16歲的溫春做夢也不可能想到,曾經欺負她最兇的男的,如今低三下四地鞠躬道歉,當面管她叫“溫姐”。
溫春瞥了眼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用問都知道有人背地裡幫忙出了不少氣。
共享單車的腳踏闆吱呀吱呀轉,越來越遠,她抿抿唇,正以為陸焘會和她昨天一開始那樣走掉——畢竟在他的眼裡,的确如此。
但陸焘把車一停,大搖大擺地晃了回來。
他取出一根烤面筋,看都沒看許望,直接遞給溫春,星眸亮亮:“剛剛好酷哦,我們溫姐。”
“手疼不疼呀,來吃點兒好吃的補補。這家老闆是老陝人,做面筋一絕。”
他眉眼彎彎,跟個沒事兒人似的。
也對。
他确實沒事兒。
他閉着眼,當然什麼也沒看見……譬如她去而複返,又再次逃離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