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臉也就一日不見,瞅着卻像陌生了。果凍想起早上487說他的那句渾渾噩噩,當時他聽得左耳進右耳出,現在他突然在這張臉上明白了這詞的意思。
“你說你回府裡了。”487的聲音像剛下過的冷雨,“我去過,你不在。”
他肚裡的瞎話還沒編完就遇上487了,不湊巧487問在最犀利之處,這一下問得他啞口無言。
過了半晌,果凍剛想琢磨着開口,身旁袍子一甩,487跨過門檻回了院子。果凍一骨碌爬起來探身去看,不料門口四個侍衛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齊刷刷地緩緩關門。
果凍腳下大邁一步,可算在關門前趕上了。他兩手扒在門縫上使力一推,居然就這麼鑽進來了。
他回頭瞅了眼那四個守門大漢,幾人的表情一緻地莊嚴肅穆,還有幾分沒把他堵在外頭的懊悔。
果凍心知肚明。四人攔他一個,若是他們真想攔,自己怎麼可能鑽得進來。
487走在前頭,果凍腳步聲在寂夜裡能聽得一清二楚,487就是頭也不回地往裡走。走到房門口,他突然站定,轉過身。
“解釋不明白就别進屋了。”487淡然地看着他,“院門已鎖,你也出不去了,今晚睡在這院子裡就行。”
果凍後知後覺地回頭,瞅了眼院門。這回是真關嚴了。
“好一個甕中捉鼈。”果凍樂了一下,“騙我進來就為了這個。”
487移開目光,“你自己非要進的。”
果凍呵了口熱氣,搓着手:“來都來了,我先進去幫你把被子鋪上。”
487即刻橫過去攔路:“不用,我屋裡有人伺候。”
“老宋不在,他們都沒我熟練。”果凍側身耍賴似的蹭進去,像是頗為得意:“之前老宋不在的時候,你的被子基本都是我鋪的。”
果凍二話不說就忙活起來。身後靜了片刻,而後傳來487的問聲:
“果凍。你這事真就這麼難以啟齒嗎?”
“是挺難的。”果凍麻利地收拾床鋪,抽空探着火爐的溫度,也抽空說話:“但我保證,肯定不會再瞞着你偷跑了。我多抽時間陪你,我給你賠禮,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若是實在氣不過,就給我發配到院子裡睡一晚。我小時候常年行軍,特抗造,夠讓你出氣就行。”
身後沉默了片刻。
“你編瞎話說來就來。”487冷眼瞥他,“你說我要什麼你都答應,那你把家裡府邸送我吧。”
“行啊。”果凍鋪完了床,湊過去攬上他,柔聲說:“我府裡還有壓箱底的珠寶呢,有皇上賞功給的玉璧,還有我娘傳下來的鳳冠,都特值錢。你想要嗎?想要我明兒全都送你。”
“嘴真夠硬的。”487不看他,從他懷裡抽身出來。“滿嘴騙人的話,爹娘給你留的家底都敢說送我。怎麼着,你以後不打算活了?”
“你瞧,真說給了你又不信我。”果凍不依不饒地又過去抱,抱緊了輕輕晃他,柔和的目光停在他眉眼:“你若是覺得我罪不容誅,那我就不活了,都聽你的。”
487的眉眼很漂亮,尤其經得起細細推敲。剛認識他時果凍就喜歡用目光描摹他眼眶慢慢品味,如今他又開始這樣看着487,像要把他镌刻,留存,永遠記在心上。
487扭過頭,像是不屑和他的油嘴滑舌辯駁。
“别不理我呀。”果凍索性貼得更近,距離足夠呢喃着耳語:“我知錯了。怎麼出氣你說了算,好不好?”
“剛成親時你每晚睡前都和我講你第二日要見誰。包括人名字,在哪吃酒,議什麼事,進出了多少油水錢,遇事不決時你還會來問我。果凍,倘若你真是自來都不和我講公事的作風也就罷了,可偏偏你之前什麼都肯告訴我。”487語氣不像平靜,倒像是呐喊到失聲的頹洩:“你甯可在這花言巧語都不願意和我講個大概,這得是多見不得人的事?你究竟做什麼了?”
果凍抱他腰的手臂環繞相扣,487用力地掙開,果凍也隻好收手。
“我人沒傻,你這麼哄我沒用。”487直視着他,緩緩說:“你不肯說,但你總歸知道你做什麼了。你若是真做了負心漢,咱們和離,往後兩清,你也無需再提心吊膽,還要瞞着我偷偷出去。”
果凍的目光閃爍了一瞬。
“怎麼着,還真是?”487盯緊了他的眼睛,片刻後逼近了看他:“那你還來哄我?就因為惦記這孩子嗎?”
487為了細看他神色貼得極近,如此卻反倒讓果凍看清了他的眸子。那片泛在眼底的紅暈一定是487是不願暴露的軟怯,在此刻又皆像是控訴。果凍雖自知清白,卻覺得這假殊途遠比真殊途痛上許多倍。
“孩子……”487眼睫顫了顫,垂眸看下去,扯着嘴角擠出個苦笑:“我不攔着你看,但他長大後我會和他講實話。遇人不淑害他家庭殘破是我的錯,我也會把你的錯都告訴他。彼時他願意接納誰,就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果凍喉頭幹澀,顫聲輕語道:“你沒有錯。”
他聽見487冷笑一聲。
“夜深了,你回去吧。”487從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離挪移開,起身坐到床上。“别睡在我院子裡,滾去你今晚打算去的地方。”
果凍還杵在那,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動。
他覺得有點恍惚。
頭一回聽487這樣和他說話,他還有些不适應。但床上的人顯然沒打算給他時間适應,啪地一聲掐滅了燭,屋子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果凍緩緩轉過身,在原地傻站了會兒,然後輕聲挪着步子走了。
院裡的月光一向好看。池水輕輕晃了晃,枝頭低垂,果凍走到樹下的石凳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