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少？

宋德鐘讪讪地閉了嘴，覺得不吭聲不好，跟着歎口氣。

“這半個月他發狠了賣也賣不出三千石。”宋德鐘說，“元汝應該是借着這機會銷贓，把之前的殘渣一筆勾銷。”

“……”果凍皺着眉，幽怨地看着他：“怎麼，你還替他算上了？”

宋管家即刻閉了嘴。可他閉晚了，果凍面色不改，滿臉疑色：“而且你為什麼……這麼冷靜？我是你主子，我要死了，我連我媳婦兒生氣都顧不上了，你竟然能雲淡風輕地跟我算别人的賬？”

“老奴不敢。”宋德鐘垂首，低聲說：“老奴隻是覺得……事沒徹底落下，就還有轉機。”

“事兒還沒落？”果凍嗤笑一聲，“你是覺得我人頭落了才算落。”

宋德鐘頓時噤聲，垂首不言。

果凍換了個姿勢拄着下巴，歎息聲被淹沒在冷雨裡，不可覺察。日光漸漸暗下來，他聽到果凍說：“你回去守着他吧。”

“夫人還等着您答話呢。”宋德鐘小心翼翼地說。

“答不了。我還能真和他說我要死了？”果凍一動沒動，“胎氣動大了是能要人命的事，說了我怕他受不住。”

“但您擱着他誤會您，總不是那麼回事。”宋德鐘瞅着他臉色說。

果凍聽出來：“誤會。他覺得我幹什麼去了？”

“他也隻是猜測……”宋管家低聲說，“怕您出去偷腥了。”

果凍盯着宋德鐘看了會，忽地笑了。

“他若真這麼想，其實也不錯。”夜幕落帷，風霜驟寒，果凍緊了緊衣服。“他覺得我辜負他，那我死之後，他也許不會太難過。”

果凍蜷坐在山頭，看見不遠處的風裹着殘枝敗葉席卷而下，吹落了初春剛開的花。原本高挂枝頭的花瓣此刻也身不由己，混在一攤平日裡不屑沾染的泥沙草石裡，随風稀裡糊塗地翻滾到不為人知的地方，然後被永遠掩埋。

果凍不知不覺地失神，視線循着那花瓣跳躍飛動。他還沒和487看過初春的這場花。

“以元汝的行事風格……我應該是見不着這孩子出生了。”果凍歎口氣，自顧自地說着，“但死人的遺憾不值分文。我不信那些靈說鬼說，人死怨消，咽氣那瞬間便什麼都了結了。我就算再仇再怨，幾個月後我便灑脫，可他不行。”

宋德鐘輕聲問：“主子，您真就打算認了？”

“這哪是我認不認的事。元汝要殺我，我難逃一死。”果凍說道，“昨夜剛知道此事時，我也想過争。”

“但我左思右想，和我有交情的人沒一個能和他掰手腕的。若是獵會前我還可能指望着世子，但看他家現在那德行，忙活自個兒都費勁。”果凍失神地遠望，嘴裡絮絮叨叨的話像說給自己聽的：“我昨夜什麼都想了，你知道麼？我連起兵都想了。”

宋德鐘縮了縮脖子，湊他近了些。

“我雖把守重兵，要真跟元汝打起來還是以卵擊石。”果凍蜷膝而坐，“兵權是總督任内之權，元汝打我之前把總督一撤，那群兵就不歸我管，若再跟着我幹就是靠情分。我一介窮途末路之輩，不比他們還有自家老小，誰會陪我賣命。”

“打元汝更是行不通。一來師出無名，二來這裡離京城太遠，等我打過去時援兵早來了。想赢他唯有速戰速決，政變拖久就成了戰争，我的兵即便有神助也扛不住天下援軍雲集。”果凍念念有詞地數落着，像是昨夜已經在腦海裡過了無數遍：“三來……就算我僥幸取勝，我手裡頭沒皇子，打下來的位置我也坐不了。”

話音落下，他感覺宋德鐘在看他。

“看什麼。”果凍直接戳破了，“我媳婦兒那也算皇子？哪怕真算，坐鎮這收之無名的天下也如同頸上懸劍，搖搖欲墜。我不想牽扯他進來。”

宋德鐘轉回身子。

“别在我這待了。”果凍拖着長音，拄着下巴沒看他。“都趕你幾回了。活人遠比死人重要，他的日子還得過，你若是實在精力旺盛，就換個人去哄吧。”

“老奴去了沒用，還得是您去。您若不想說實情，編幾句搪塞過去也行。”他說道，“夫人有身孕，您夜不歸宿難免惹他多想。您若是再不哄勸哄勸，隻怕夫人氣都要被你氣病了。”

“行。”果凍換了個姿勢側躺着，揉捏眉心：“他别氣壞身子就行，我不怕他多想。我若是沒命陪他，他記挂我不如恨我。”

宋德鐘噎了一聲。

“不對麼？恨一個死人多爽快。”果凍翹着二郎腿，思緒恍惚。“若是要日夜念想一個死人，那才是折磨。”

宋德鐘回去後，果凍在山上待到傍晚，從沒覺得時間過這麼快。宋德鐘給他帶的飯食他半口沒吃，若不是起身時出了一身的虛汗，他差點忘了人還有不吃飯會餓這麼一說。

天黑了，果凍仰首看星幕，知道早過了就寝的時辰。他沒打燈，就這麼心不在焉地乘風漫步，沒看道就走到了487宅子門口。

裡頭燈已經熄了。果凍身子比腦子快，腿兒一擡就邁進院裡。走了不到兩步，他發現487竟然就在窗口那坐着。

果凍頓時閃身躲到牆外頭了。

他知道這回再不說點什麼，487肯定要惱了。于是他蜷在牆角，腦子裡思緒又亂又空，死活騰不出個地方給他找個借口。

旁邊的青石磚塊忽然響了兩聲。果凍知道是門侍來了，兩手一揮：

“我隻坐會兒，忙你的去。”

身旁寂了寂。果凍嗅到一絲異樣，擡起頭看，487正直勾勾地俯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