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蝦想了想,還是等心安勿夢回來。
他在客棧裡等到心安勿夢時,天邊殘陽僅餘半輪。還不等皮皮蝦繞田間跑的雙腿歇下來,他便拽着心安勿夢又跑了出去。
殘陽如血,映得山雲像水墨畫。霞光打在兩人面頰上,鬓角青絲透着金光,皮皮蝦牽着他奔向山野。
“世子,這兒和我們那邊不一樣。”皮皮蝦拽着他跑,指着遠處纖雲繞繞的山:“看那邊!”
心安勿夢望過去,看到皮皮蝦的衣擺被吹起來。他十四官考,十五入京,心安勿夢卻在這裡看到了十三歲的皮皮蝦。
他是鄉野養大的少年,而自己似乎永遠無法像他那樣擁抱鄉野。
“前面有座祈福橋,我剛發現的。”皮皮蝦眼睛眯成縫,面朝餘晖:“那邊!”
心安勿夢的袍子裡也兜滿了晚風,小跑幾步跟上 。天色漸晚,陸續回家的牧民都快散了,橋上空蕩蕩,殘影被拉成一條長長的線。
“我要到了紅繩和魚餌。”皮皮蝦把它們放在心安勿夢掌心,踮起腳耳語。
心安勿夢靠過去,準備聽他的小秘密。
“我聽牧民說……這裡的魚都是神明化身。”皮皮蝦眸子明亮,似乎半分都沒懷疑真假,認真地說道:“咱們一會也得虔誠一點,不然就不靈了。”
心安勿夢看着他的模樣咯咯直笑,認真地點點頭。“好。”
橋邊立着牌,刻着當地的文字,隻有幾個字能靠着形近依稀辨認出來,大多他還是不認識。皮皮蝦蹲在牌子邊,一字字都給他:“這是父母拜,這是天地拜,這是夫妻拜……”皮皮蝦停下來,嘟囔道:“夫妻拜我就免了。還子嗣興旺呢……我連個情伴都沒,就不湊熱鬧嘞。”
心安勿夢瞅着他尋思了一陣:“那我自己拜了。”
“啊?”皮皮蝦一骨碌爬起來,睜大眼睛:“世子,你啥時候有夫君子嗣了?”
“我沒有——”心安勿夢一開口嗓門不小,傳的回聲給自己吓了一跳,遂而小聲:“那我不早晚得有。”
皮皮蝦皺皺眉,兩眼一大一小:“為啥。”
“這,這不是肯定的嗎!”心安勿夢被問得震驚,一腳踏上橋前木階,跨着步子:“平充王就我這一個兒子啊。我要是不成親不生子,那屬國未來給誰接管?不給我兒子難道給你兒子啊?”
皮皮蝦撓撓頭,嘿嘿一笑。“倒也是。”
不過話說回來,心安勿夢還真尋不到什麼門當戶對的良配。平充屬國雖然有意避開北域亂局,但其屬國龐大,如此勢力除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元氏之外恐怕再無世家能般配。若擇元氏乾元為夫,則必然得從嫡庶二戶擇其一,也意味着站隊和與另一戶疏遠。
若是嫁與元氏之外的皇子,既算門當戶對又免去站隊交惡之憂,但這條路子放眼長遠便會發現更艱難。嫁與皇子便意味着押寶未來的新帝,幾十年後一場奪嫡惡戰在所難免。若是押錯便可能萬劫不複,即便押對了也要面對後宮嫔妃充盈,求賜恩寵或是母憑子貴的日子平充王都舍不得他過。
平充王與王妃恩愛有加,多年來未娶側妻,王妃産時傷身,平充王便再也沒要第二個孩子。如此捧大的至寶他自然舍不得有半點以利為由的親事沾染,若不是擔心家業無人繼,他都肯願意由着心安勿夢自己選夫君,或是幹脆不成親。
心安勿夢把這些給他講了一通。
皮皮蝦轉轉眼珠,點點頭:“我好像明白了。”
“你說。”心安勿夢看着他。
“可能有點……霍亂禮數。”皮皮蝦看着他,滿臉心虛。
心安勿夢心裡防備了一下,想了想反正附近沒有旁人。“無礙,你說。”
“世子,為什麼非得成親才能有子嗣呢?”皮皮蝦鼓足了勁,一連串說出來:“平充王擔心屬國無人繼,又怕您夫君給屬國添麻煩,那他可以隻要孫,不要婿啊!”
心安勿夢皺着眉:“沒有婿哪來的孫?”
“您自己就是坤澤身,孩子的爹……也可以不是您夫君。”皮皮蝦小心翼翼,聲音漸弱,“我自己胡亂想的,您别當真。”
心安勿夢表情都凝固了。
“怎,怎麼了。”皮皮蝦看着他臉色愈發僵硬,心都提起來了。
心安勿夢直勾勾瞅了他好久,突然說:
“你說的好像挺對的啊。”
皮皮蝦縮回去的嘴又咧起來了,兩手一拍:“你看,我就說……”
“我回去跟我爹講講。”心安勿夢說道。
皮皮蝦又笑不出來了:“真,真的啊。”
心安勿夢點頭:“我問問。”
“那,可别說是我出的主意啊。”皮皮蝦眨巴着眼睛,一臉懇切:“千萬别提我的名。”
心安勿夢點了點頭。皮皮蝦還是不放心,堵着人問了好幾次,給人問得頭要點迷糊了他才肯罷休。
“但還有個問題啊。”心安勿夢思索着,“如果要這樣求子斷父的話,這個孩子爹……找什麼樣的人呢?”
皮皮蝦不假思索:“既然再無瓜葛,首要便是找和平充國關系最遠的,這樣免去日後被找上麻煩。然後便是擇身強力壯者,最好還是懵懂點的,十五六歲為佳。再然後便是擇學問天資聰穎者,子嗣承其智慧方可繼屬國大業。”皮皮蝦說得一氣呵成,半點沒猶豫,“彙其三要……便是要擇北域農民出身的,學有所成的十五六歲乾元。”
心安勿夢原本聽得津津有味,卻不知怎麼的,越聽越覺得奇怪。他擡起頭,欲言又止地看着皮皮蝦。
皮皮蝦一吐己見,舒暢一笑之後才發覺心安勿夢的眼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