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487起個大早，走進房時，果凍已經在裡頭等他了。他右肩披了件薄毯蓋住了整個右臂，487看不見他裡頭的傷如何。

見他過來，果凍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紙筆，笑道:“來啦，辛苦何大人了啊。”

“你去坐我右邊，我怕寫字時碰到你傷口。”487沒笑，瞟了眼屏風:“……這屏風擋光，有點暗。”

“讓老宋撤了就是了。”果凍喊了宋管家過來，給屏風挪到一邊。屏風的邊頂到牆壁上，窗外的光洋洋灑灑落在紙面，果凍感覺487還在隐約瞅着那間屏風。

“怎麼了？還擋啊？”果凍不明所以。

“挪出去吧。我……”487瞟着那花鳥屏風，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怕鳥。”

“屏風上有鳥啊？我都沒怎麼瞧過那畫。”果凍看過去，宋德鐘正往外搬屏風，急忙給他使眼色。果凍沒看見他，隻看見屏風上的鳥，話不過腦快嘴一張:“哎，還真有，那有對鴛鴦。”

他隐約覺得487歎了口氣。

果凍翻開賬本，照着上面的名字念:“第一封是給寫給公孫氏的，叫公孫大人就行，以西疆官府的名寄出去。”

487聽完，對着紙面認真琢磨了一陣，蘸上墨汁緩緩下筆。桌上點着香，幾縷輕煙沿着他臉廓爬上去，487全神貫注地看着紙面，連眨眼都放緩了。

室内灑掃的小侍都出去了，房裡極靜，日子仿佛在他輕輕的呼吸聲中慢下來。那屏風挪得正好，日光不偏不倚地灑在他面頰上，果凍瞄着那雙引人入勝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叩在他心上。

他快要連呼吸都忘記了。

“大人，寫完了。”487輕擱下筆，雙手把宣紙給他推過去了些，“名頭這樣寫，對嗎。”

果凍如夢初醒，應了一聲，過去看。

“對。”

487聽罷，把紙挪了回來。

“太好看了。”

487剛拿起毛筆，手停滞一瞬。

“真太好看了啊。”果凍又湊過去端詳了一遍，“右丞寫的比着還好看嗎？你這字怎麼練出來的？”

“多謝大人誇贊。”487指腹來回撥弄着紙角，聲音含糊，“熟能生巧吧，寫多了就順手了。”

果凍沒接這話茬。“這我想起來了，我還沒和你講今日這三封信的由頭。你替人寫信比我懂措辭，我怕言語疏漏，幫我參謀參謀。”

487擱下筆，闆闆正正地坐好了，手揣在袖子裡并攏，像八九歲乖巧的孩童。

“今年屯營養牧，産的東西多，當地用不完的打算一起拿去中原賣，賣的錢按比例分給農戶，也好給他們的日子補貼些。這兒地方好，牛羊肉跟中原不是一個味道。”果凍說道着給自己提醒了，話鋒一轉:“等下個月獵會我帶你好好嘗嘗，那全羊架在篝火上一烤，香飄老遠都能聞到。”

487聽着這油膻東西隻覺得惡心，無奈地笑了笑:“好，您接着說商信的事吧。”

“奧。”果凍回過神來，“我尋思着盡量賣個好價錢，讓那群農戶多賺點。我先放了風聲出去，搶手的買家不少，瞧得上眼的三個。公孫氏算一個，他在京城有鋪子，開的一兩十錢還出人運，比宋坊劃算，我打算賣給他了。”果凍指了指信:“此番寫給公孫氏就是同他再議一次價，問他能否再開高一些。”

“宋坊？”487問道，“這是另一位買家嗎？"

"對。待會還有戶買家叫徽坊，是更靠南的一家商戶。"果凍給他捋順，"這三坊開價還是公孫氏開得劃算，因此給他的信裡言辭要懇切些。"

487琢磨了一陣，"可若按您說的，這種牛肉隻有西疆産。公孫氏再如何開價漂亮也得和其他兩坊分貨，西疆的貨是獨一份的，您才是最大的那家。"

"你覺得還應該接着擡價？”果凍問，"我倒想過，可我怕擡太高了他們不買。放牧交的地稅每月也不少錢，我生怕談不攏會磨上好幾月，他們倒不急，可百姓又要虧上一筆。"

"宋，徽是梁國四大商坊之二，公孫氏近幾年借元氏勢力在京城混得不錯，西疆這批食貨又是第一次通商，他們誰都不會舍得這個機會。"487面色平靜，說道，"這種山珍海味是平明百姓吃不起的，隻有官老爺才吃。官老爺有的是錢，三坊也有的是錢，依我之見大人可盡管開高價，他們應該不會松口。"

果凍一尋思，倒也對。

“想不到你還通曉商事啊。”果凍笑道，"這麼厲害。"

“說不上通曉，略知一二吧。”487不自然地笑了笑，垂下頭擺弄袖口，“家中有幾本商事書籍，不過是閑來一閱，淺嘗辄止。”

果凍毫不猶豫攔下:“你能給官府商口出主這麼好的主意，遠比那些吃白飯的厲害多了。莫要自謙，你配得這詞兒，改日我向中正舉薦你。”

487抿抿嘴，手在桌下扣着袖口，沒吭聲。

果凍偷瞄了一眼。他很喜歡487這種羞答答的笑，可愛得不行。但他不敢看久，否則487被盯毛了，又不沖自己笑了。

“還……寫嗎？”487的手從袖口裡掙出來。

“我再想想。”果凍說道，“這批貨既然是西疆這邊把關，我便想着再争取幾分。”

487看向他。

“這批貨很大，足夠我單獨分出一個小批……”

話音未落，487登時便靈光一閃，接道:“佯裝談崩賣給其他兩家，擡高公孫氏的出價再賣他大貨？”他邊說邊想，思緒如潮:“這招是真直取要害。公孫氏也會暗裡同其他兩坊相比較，知道自家最優，佯裝談崩這種老套伎倆興許威脅不到他。但他絕對受不了看着其他兩坊賺着他賺不到的錢，尤其這等奇珍肯定是第一批貨最為金貴，到時候他隻能急切出高價。”

果凍拄着臉頰聽完，竟真的和自己方才想的一模一樣。487那張漂亮的臉在眼前繪聲繪色，果凍頭一次無心留意這張臉，而是認真地聽完了他每一步商技。

話說完了，果凍還在看着他。

“那就先把給公孫氏的信照舊寫，同時與其他兩坊聯絡。”

487點點頭:“我也是此意。”

雖然先前487同自己講過開私塾的事，可私塾幾乎是每個落榜書生都會趟兩腳的去處，他分不出好壞。直到今日這一談他才突然發現，寫漂亮字似乎是他最不值一提的長處。

也許是同那群玩世不恭吃老本的世家子弟待久了，突然碰到個有真才實學的，果凍感覺全身的脈都被打通了，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