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安，我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

船艙裡靜悄悄的，不時傳來水面上，船槳拍打水面的聲音，水聲一波一波地漫進來，又漫過去，沖刷着謝必安的神經。成為大宗師并沒有讓他能夠提高思考能力，他還很難立刻理解李承澤剛剛和他說的那些事，那個時間裡，殿下不止有他所見的痛苦，還有那麼多的陰謀和迫害，他看不到摸不着，那是他謝必安無法為殿下分擔的傷痛。

慶帝，範閑，李承乾，李承儒……那麼多人，都把手裡或主動或被動握住的刀子刺向李承澤，上一世李承澤的死，何止是慶帝一人的謀殺，太多人想他死，或者說太多人沒把他當作人。謝必安的殿下，是皇上的工具，是李承乾登上大寶的墊腳石，是範閑眼前不值一提的障礙，是他背後的靠山能輕輕一碾就毀掉的東西，偏偏不是個會說會笑的人。

可是在那個時間裡，自己在哪裡呢，是自己沒有保護好殿下。

看着謝必安的眼睛裡都要滴出淚來，李承澤枕着他的腿，翻個身把自己的臉埋進了謝必安的小腹裡，他現在不想安慰任何人，謝必安也不行。

“殿下哭了？”

“沒有。”李承澤的聲音悶悶的，若不是謝必安大宗師的耳力，确實很難聽到李承澤回答裡那一絲的哭腔。

殿下隐忍太久了，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不和旁人講，在他歸入殿下門下時，李承澤就已經不怎麼與淑妃交流了，母子之間竟隻落了個點頭之交。那時他還不懂殿下怎麼如此冷心冷情，不懂殿下久病不愈的原因是從能坐起來的時候，就在勞心費神地謀算未來。

“殿下，必安什麼都聽不到。”謝必安彎腰摟住了李承澤肩膀，殿下瘦削的肩被他環住，他開始能感受到殿下肩膀的抽動，之後是逐漸壓抑不住的嗚咽，或許是因為船上人多，各路人馬龍魚混雜，他不敢在謝必安的懷裡痛哭一場，“殿下，必安在呢，必安在呢。”

沒救下殿下，是必安的失職。

沒告訴過殿下自己的愛，是必安的遺憾。

如果我早早地說愛他，會不會至少在那個刀光劍影的時候，讓他覺得溫暖一點，哪怕就一點，也不會讓殿下如飛蛾撲火一般去求範閑。謝必安緊緊地摟着李承澤，青年人在自己的懷裡已經止住了哭聲，隻是窩在他懷裡，不肯吭聲。

“殿下，必安什麼都沒聽到，要不要出來喝點茶水，水要涼掉了。”謝必安像哄孩子一樣，哄着李承澤能爬起來，紅着眼眶看着自己，氣鼓鼓地拿起床頭幾案上的水杯，一飲而盡。

“殿下終于和我說了，”李承澤喝完水，又倒在了謝必安的腿上，他側過身子蜷着，面朝謝必安，像隻貓兒，他散了發髻，長發披散在自己的肩上和謝必安的腿上，“我隻覺得遇到殿下後，殿下好像一直想和我說些什麼，可殿下不說，我也不好去問。”

李承澤擡眼看了謝必安一眼，又回去盯着謝必安的腰帶，一副發誓要把謝必安的腰帶盯穿的樣子。

“我愛你。”

謝必安自覺嘴笨，不會說什麼安慰的話，所以他決定直接說出那句話，他能把殿下拴在這世上的話，他再受不了如殿下所說的那般生離死别了。

“哈哈。”李承澤聽到後，笑了出來，他擡手捶向謝必安的胸口，“你太違規了。”

“殿下喜歡這樣。”

“嗯。”

我喜歡。

大批人馬回到京都時，來迎接車馬隊伍的是李弘成，好歹現在拿着皇子的俸祿，慶帝必不能讓他閑着了。李弘成見到李承澤扶着謝必安的手下來，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隻和範閑搭話，倒是範閑的眼睛不時朝李承澤的方向瞥。

李弘成也發現了範閑的不同，順着他的方向望過去，又是李承澤。

真是活不下去了。李弘成已經覺得生無可戀了。

“陛下說皇兄和弟弟車馬勞頓，暫且回府上休息，明日再邀請二位來宮裡參加家宴。”範閑的府上就是範府，範閑一日不入宮居住或是開府，就一日不算是真正入了皇子之列，沒有對皇位的競争權利。想來是慶帝那老東西還沒有想好，是否要葉輕眉的兒子獲得這份權力。

李承澤不甚在意，沖着皇宮的方向深深跪拜，就要謝必安駕車回府了，這次他出來也很久了，不知道家裡怎麼樣了。

他一進門，就看到了抱個貓坐在台階上的呂照。

“這是？”

“前些日子不知道從哪跑來偷吃錦鯉的野貓，府上的小丫頭們央求我别傻了他，誰知道他蹬鼻子上臉，愣是在我房前住下了，”呂照站起來，貓兒還挂在他胳膊上，嗚嗚地哼，“殿下若是覺得不妥，我就把他扔出去。”

李承澤看着呂照懷裡的貓，也覺得歡喜，幼年時皇上對他們兄弟的教育太過于極端，他沒什麼機會接近這些毛茸茸的小動物，這隻貓纏着呂照，想來應該不是什麼性格暴躁的主兒，于是也伸出手想抱抱。

“小心，殿下。”謝必安敢在李承澤前面抱起了貓，生怕剛認識的動物傷了李承澤，在他發現懷裡的貓兒沒什麼過激的行為，在舉到了李承澤面前。

“真可愛，有名字了嗎？”

“屬下冒昧，沒和殿下商量，就先給他取了名字。”

“叫什麼？”李承澤已經把貓兒接到了懷裡，貓咪好像很喜歡他身上的氣味，熱情地在他身上蹭了蹭，連爪子都沒伸出來，軟乎乎地踩在李承澤的胳膊上，一股子獻媚讨好的模樣。

“叫無救。”

那一刻，謝必安很想把貓從殿下的懷裡揪出來扔出去。

“無，無救？”李承澤遲疑地看向懷裡的貓，那貓也歪着腦袋看着李承澤，眼睛亮晶晶的，透露着一股子聰明勁兒，“你知道他是什麼顔色的貓嗎？”

“廚房的小丫頭們說是白色的。”

“那你知道無救他是什麼顔色的人嗎？”

“小謝說老範喜歡穿黑色。”

“那……”

“這貓很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