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再見。”
七八點的陽光,是有點白色透明的。
花圃裡蹑足潛行者,披了一件隐形光袍子。
被丹爾克發現的同時,光反孩子氣地變臉拆穿他。
白皙纖弱的公子顯得可以憧憬。
丹爾克的注視同樣驚動了潛行者,隻相視一眼,換對方揮手辭别。
投身前來接他的吳明。
他笑得那樣好,風花溪雲予他和弦不夠看。
“再會!”
“嗯嗯嗯,嗯?”
元心特感激地回應丹爾克的話。邁步途中顧慮轉身。
丹爾克賺回哥哥回頭一面,報以笑臉:
“我又不幹什麼。”
“再見!”
後面吳明來了,徑直帶他離開花圃。
花揪樹遠遠看着元心故态複萌。
草地上,吳明一靠近他,他就跟殘廢了一樣無法自理。
挨在吳明身邊,每寸身價叫嚣漫惰。
面上吳明帶他走了,可是,他的腰身阻滞人兒走離,賄得吳明一愣一愣的。
“要走就好好走路,整得跟缺胳膊少腿的貴夫人樣。”
元心擡手思忖,偷看吳明,什麼時候起他對從吳明這裡取之不盡的愛意如此受用?
元心從吳明身上下來:
“走路不都這樣嘛,嗳,這誰呀?一嗓子吼得,日出下平原,天空幾欲試會傾雨。”
薄日破曉,元心怨怼地對花揪樹說,嘴角卻帶着笑意颔首。
“咳,你這樣是不對的。”
花揪樹抓住俯身上馬車的人。
元心松開衣面,視線沿對方牽制的臂腕冉升,下到地面聽他說話。
花揪樹受不了矯柔帶刺,實會溫柔,自斫刺的人,他略過元心:
“我們順路,載我們一程呗。”
戴着的草藤花圍脖的獅子被叫來,嬌小幽郁的人被元心揪住後頸衣裳,扯下來。
元心把守門簾:
“植物跟動物另乘一輛。”
“那算怎麼回事?”
“……”
“沒有。”
車簾被元心抓得擰巴,春風從底部刮進馬車,吹得羊咩咩叫。
獅子跟着主人闖上車,蔫蔫的,感受不受歡迎的氛圍,它乖巧地伏在羊對面鬥草。
上來兩不速之客,元心使壞掰亂獅子的花環。
關着門簾裡頭時不時打鬧的聲音傳出,吳明翻看一眼,被躺在地上的元心望回來。
好巧不巧,薅獅子的元心為躲突然伸腿五體投地的綿羊,摔跤了。
吳明被看不争氣地别過頭。
元心輕歎氣。
收回去的手重新支撐,又擱下了。
獅子湊近安慰他。
花揪樹由看風景到看他,吳明突兀的舉動也很大膽。
吳明瞧人在還地闆上受涼,他不嫌麻煩似的繞遠路,到元心視線後面,抱他起來。
“你心情不好?”元心悲壯發聲,發帶松散好似一碰即落。
“我沒有摔跤的意思,你别惱,我不摔了……摔了不叫你見着,我說,摔了……不非等你來才起的。”
“我的。”
“我好活。”
吳明臉紅脖子粗,卡在喉嚨的話隻發出個“行”,快步離去。
“快把你的假眼淚擦擦吧。”
花揪樹遞來方帕,元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講:“你知不知道,剛那一下把我腦袋都摔不清楚了。”
元心灰哀哀地躺榻上,背對人。
這人真是毫不避諱地暴露弱點。
花揪樹掀開車簾問吳明:“你的态度真差勁,幹嘛吓他,有病的人嬌滴滴地睡了。”
吳明确定車夫專心驅車,再次踏進車廂。
他将元心的枕頭放下來些,又多拿了枕頭出來圍在元心身側,拿了床被子在手上。
花揪樹看他一個動作不變好久。
等到他蓋個被子把清晨變成黃昏光線。
“我。做錯了。”
吳明把羊抱至床榻邊。
“你也覺得我長了張讨厭的臉嗎?”
“你擺了一張讓人覺得——他很讨人厭的臉。”
“你會笑嗎?”
“你不是也沒笑?”
“硬要這麼比的話……算了。”花揪樹撲倒獅子身上,假寐。
吳明灰心地轉向元心。
元心睡得很熟,吳明跟着松口氣:
他對我撒嬌哭的時候,跟昨晚的他一樣一樣的,讓我難堪。
口中自語什麼病不病的話。
……
元心醒來時天色尚早,“午覺”起來,注意到朋友不在,他舉目四顧,樹在後退。
元心焦急地撩開車簾問吳明:
“怎麼不等他們回來?”
吳明說不必了。
小憩中,略顯疲憊地主動說話:
“嗯,落下些東西。”
“哈哈哈,叫他們發現了,自己來尋。”
“嗯。”
“是什麼?”
元心精神頭極佳,吳明睜開眼睛,半夢半醒地翻出箱子。
元心納了悶了,植物掉的東西怎麼是從自己家放東西的地拿出來的,還是擱物堆後頭。
像……故意藏的。
元心打開箱子,裡頭褐色藥丸大小單一,如果說一季度吃一個,這是餘生幾十年的量。
“你們非覺着我有病?”
“可以留着——”
“留着病了吃?我不好囤藥,回去了别給我做五顔六色亂七八糟的膳丸,枉費你一片心!”
“留着……”
“不至于病急亂投醫。”
吳明想問他,他怎能輕易送出一個人用心做的好東西給郝眠竹。
他用不在乎的語氣漫不經心回答前半句道。
吳明心緒不甯的話讓人難受。
元心不知道該怎麼說,情緒瞬間低落。散心轉眼散到家了,地不熟的他沒發現醒來那會,已經鄰近家門。
見到皇宮,元心摸着變厚的衣服,心悸猛地下沉,他慌張地知曉自己再次睡過了時間。
還好,還在春天,從平原的入夏到京城的春天。
他笑了,仿佛賺了一個夏天。
“我們。”
元心打破靜寂:“和好吧。”
吳明疑惑地看着他:“恩。”吳明不知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需要原諒。
元心撩他額角的殘發,掃開疲憊,他抿嘴笑了,低颔埋在元心根本不夠裝一個人的臂彎。
被原諒了比什麼都重要。
他急急答應,不敢問原諒哪件事。佛法大度,他病得小肚雞腸。
是不是,原諒他隐瞞言雨生對顧心下藥不止一次?
是或不是,原諒他正正得負治顧心病?
是原諒他擅自省去一勞永逸的治病方嗎?隻道是他也病了。
從未被顧心治好,顧心從小就未治好他。
什麼法師長我這樣。享用你莫須有的贊頌。
吳明起開一拳相隔的兩人,有如存在銅牆鐵壁般牢固的隔閡。
吳明低眸,眼神好似哀求,元心拍拍按壓他肩膀的手,吳明松開。
去拿褡裢的一刻,元心傾身随之,輕快呷過他沁涼的皮膚:
“錯過了假期呢。”
拂至耳邊的話,濕熱燒心,吳明偏向他那面,婉約道:
“沒關系。”
原諒我,糟蹋而松垮的心。
春風和雨,綿綿軟化笑靥如花的人兒,滋生殺傷力。
吳明默念:子非良人。
“你在真好。”
吳明被毛毛雨拈掉的嘴角再次上翹。
*
靜悄悄,病魔退出邊城,兵日漸健壯。
低沉的雲朵似乎長住言雨生頭頂。
使他不得開心顔。
“少城主。”
時不時傳來的紅信,丹爾克好像認定言雨生與顧懷存在羁絆。
沖着在言雨生缺失的那些年,丹爾克與顧懷的交情,總來挑釁言雨生的耐性。
單方面傳來的信,就算賭上了與外軍暗通款曲的威脅,言雨生也下不去手射殺信鷹。
圖文并茂的信,是與猛獸共舞的元心。
想象獠牙從不會向着他?
長本事了!
“圭禾,他向你笑過幾次?”
被罰面壁的圭禾,稍微猜測背身站着的少主心思。
亮堂的太陽光隻進門二尺,屋内嚴寒。
“沒有一次。”
“又曾對你哭着?”
“一次,沒有。”
“圭禾,我們做朋友吧。”
“啊?”
他要打破主仆關系同他做朋友嗎?圭禾起了幻想。
*
白包子,收到羊并沒有饞得流口水,反而把羊豢養在籬院,在大家的眼皮底下活着。
這位聽到滿漢全席就會饞嘴的人,表現得異常矜持。
元心更煩了。
他吩咐小廚房加一道羹湯,湯汁發白。
白包子問元心是什麼,元心寡味地說鲫魚湯。
“咦~”包子滿臉寫着不信。
他刀元心的眼神,元心都能刀他羊了。
真是,的。
窗外玉蘭樹高長,又搞砸了。
元心唯諾,低頭躲那要腐的大白花。
國師明明告訴過他。
“可是,國師?算中的未來,怎能規避?”
“聽話,未嘗不是一種規避。”
“不反抗?所有人說過的話,我都要聽嗎?”
“聽,最應該聽的人的話。”
暗紅的祭台,葛布飄飛招來的何止迷茫的心。
元心倚在圓柱,恹恹:“他在遠方。”
“心想聽也聽不到他講話。”
“國師。”
元心離開時,照例招呼道。
“最喜歡您了。”
國師白睫毛顫動,半開眼斂,裡頭蔚藍色瞳仁暗藏深邃的冰:“好。”
當年有個帶着小雛菊耳釘的姑娘,也這樣跟他說話。
姑娘說:在宮裡,最喜歡與他待一塊。
金子做的首飾,即便修飾成蠻地上野生雛菊的品相,也擋不住明黃的枷鎖。
路邊向陽的黃花,受南郭先生意,歇了菜。
國師喚住元心,送給他葫蘆耳墜。
*
幾天前。
元心回到清心宮,除了寶萊,其它人都是生面孔。
“終于見面了。”
“你是誰?我記不住你的名字。”
元折大方地自報家門。
心思渙散的元心在這刻凝神,端詳清心宮,多出來的人。
他是皇兄的戀人。
“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