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徑直離去。
也将背影,往深邃幽暗中去的背影留給了,聽見他怨怼的大人。
很快,太傅眼中,顧懷的身影完全離去。
很漫長,太傅耳中,顧懷空靈的腳步聲消失在一座座牢房的盡頭。
寒意頃刻,從四面八方襲來,太傅癱坐草榻,青筋早已消平,卻也忍不住氣顫,抓着心口的衣裳,痛苦貌,又像失措抓不住什麼的呆滞樣。
心兒非但不應承他,還怪他。這劑猛藥終将成為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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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一直走,一直走,離開了一定的距離,才想起來要擦淚,用守住的太傅衣袖的一角偷偷抺淚。
抺幹了又流,反反複複,跟不要水一樣。
你們都這樣,你們了不起,哥哥也好,師傅也罷,提起天下來都這樣。
我又為何這麼難受,我不知天下,我要一個家。
這天下承了你們多少情,需要用命來還?
走走停停,擦擦淚。
“喂,小孩,幫個忙!”
“喂!”
“别掙紮了,咱們都在這住了幾年了,你是不是厭煩我了,一逮着人就要出去。”
“喂!我有錢!小子。”
“嘿,别哭了!”拗不過獄友,他也幫忙叫了聲。
“誰哭了。”顧懷循聲過去。
又一貴賓級牢房,裡面的兩個人其樂融融,顧懷更難受了,共患難也不過是這個樣子。
“喲,哭得還更來勁了。”清冷的聲音,是那個叫他别哭,拉回他思緒的人,這人特嫌棄地遠離牢門,到角落練字去。
“小孩,别氣餒,發生什麼事了,我給你解決。”還扒在牢門上的人說。
顧懷啞口。
“你幫我給丞相府托口信,信條也行,”他塞給顧懷一張紙,“事成,我出去後定去尋你,有來有往,你有何要求,都滿足你,嗯?”
顧懷揣了紙,擤鼻涕。木擱栅後面的人兒石化,好家夥,想也不想就毀了。站在書桌旁練字的人聽見動靜,盡量憋笑,再寫了一幅字條來:
“堅強點。”這回是清冷又溫柔的聲音。
顧懷拿上紙,控制不住地又哭了,走出了暗牢。
“完了完了,這人不行啊。”
“怎麼不行,你聽過诏獄的哭聲嗎?來人都吓死了,能允許一個人盡情哭的,他可不是一般人。”
“你寫了什麼?”
“總不會是你那句‘爹,我錯了。’怎麼跟我在一起是錯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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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冬,夜好長,白晝如斯。
诏獄外,靜悄悄,閑人止步。無人會看見一個王爺,弄成這幅愚蠢的樣子。
顧懷吸氣呼氣,入目,高幹的樹枝像是被誰潑了墨,光秃秃,堅硬地伸出紅牆,上面停靠着烏鴉。
突然,腦筋一轉,跟受了什麼刺激一樣,顧懷開始禱告:烏鴉先生?異族人說您能預見未來?勞駕先生指路!
“嘎——,呱——嘎,啞——。”
顧懷睜眼瞅着烏鴉嘴裡冒出的寒氣,“哈?”,輕笑,憶起了我國人說,遇見烏鴉張嘴,準沒好事。
哭啼着行走,又開始挽救:
我想我是我國人,但您一定是異族的烏鴉,萬分感謝您對我給予了回應,可我不懂鳥語啊。
那麼我能請求您安靜一會嗎?
烏鴉聲吵得頭昏腦脹,仍耐不住人兒狂想:
這不關烏鴉的事,不關你的事。
“心兒你攝政好不好?”
不好。
他還沒聽見我的回答,更是沒有與我相認,好吧,如果說他的相認方式被我誤解了,是我活該,不過他還沒聽見我叫哥。
兄長?皇兄?
他不知道他的弟弟很笨嗎?是他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我身邊,現在也不複存在。沒什麼好難受的。
“心兒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好不好?”
不好不好,說了不好就不好,就要離家出走,氣他,看他着急來找我。可他一定不會來找我,甚至不會知道我離開家了。
顧懷抺抺淚。我這樣的路癡,很好找的。
就算我走了上百裡路,您可能一出門就找着了。我轉圈能力可好了,根本不會暈,出門右轉還是左轉?看心情。
遇到岔路口怎麼選?看心情。您可别看我直走了幾百裡道,其實您一出來就會找到我的。
我總會不經意地路過原點。
你們把我養得嬌貴了。憑什麼都凜然舍我而去,讓我獨自承受這苦楚。
罵到這,顧懷下意識擡頭,沒有聽見烏鴉聲,可“诏獄”二字醒目,連烏鴉都被顧懷轉得暈頭悶聲了。
顧懷哼泣,從沒這麼委屈過。如果說,往日種種是今日最親之人斷生的原罪,我有何用在這人世?
顧懷哭着哭着,再也走不動了,倒在地上,就想沉睡在這見過初雪的凜冬,響過驚雷的十八歲,就這樣,一睡,大家都不要醒來。
“哈—哈—”
什麼人奔赴而來?換氣聲真吵?
“公子,公子——”
誰這麼大力搓我的手?。
“主人。”
啊,是吳明呀。
顧懷閉着的眼睛,流下眼淚,淚順着眼角落在雨地,與雨水相混。
吳明,怎麼會這樣,你不是皇上派來監視我的壞人嗎?你快告訴我是的,是的,這一切不是真的——
他能想象吳明一身黑衣前來,如同第一次在宮牆夾道與他相識。
他好累啊,可是他什麼都沒做,為什麼會累呢?
吳明抱起顧懷,帶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