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夏天,你不見了?我滿世界找你。
“逆子,跪着,跑什麼?”
“爹,不見了,我要去找人。”
太師府府門落鎖,翻牆進去,家具衣物都在,獨獨不見人。是啦,定是又去郊外度暑去啦,你這麼貪睡,定是躲在哪裡呼呼大睡去了。
我去給你帶綠豆糕,老闆娘說今年豆子長勢喜人,還進貨了薄荷,做成了全新的口味。我連連拒絕,我說,我要原來的,原汁原味的,不要不一樣的。老闆娘才讓廚子為我做了一份純綠豆的糕點。
糕點盒接過來的時候,我問:“豆子是去年的豆子嗎?”他們說:“不是——”
我急了,我說豆子也要去年的,不然——不然,人沒了!
他們翻箱倒箧找出半兩,用年前的綠豆做了四塊不到,有一塊好小、好小——,我走了,他們硬塞給我薄荷味綠豆糕,還有今年豆子做的純綠豆糕。
是了,不隻去年,今年,還是新的,我都要。
身後一“吱呀”,店鋪關門聲。
我笑了。
第一次馬不停蹄飙到落院。
我想我該下馬的,這麼着急幹嘛,萬一馬蹄聲擾了你的夢怎麼辦?你生氣的話,你知道,我半點沒有主意——
推門而入,不見時娘,不見花茶。
積灰比太師府還厚,荒草叢生,沒過小腿,不見你,犄角旮旯布滿蜘蛛網。
“久久!”
“顧懷!”
“久久!”
“久久顧懷!”山的另一頭,回蕩呼聲。
風吹動字節跳動,回聲凄淩,汗毛倒豎,自己吓自己。真好笑,哈哈,真好笑,找不到你。
呼~
去年冬,回京城奔國喪,偷溜出來,去太師府就沒見到你,奇怪得很,郊外的冬季很冷的,少人伺候,你應該不會回那才是。
但是太師府的人全都告訴我你很好,規勸我好好守喪。
是啊,離開靈堂來找你相聚好像不合适,隻是,隐隐覺得要見到你才好。
這不今年入夏,一府的人人間蒸發,大屋小屋都不見人,怎麼了?
落院的晚間,守候在楓楊樹前。
密集的樹葉露下風,頭頂刷刷,串串花穗擺蕩過來,飄蕩過去。
我,夢見五歲的你與我玩起了捉迷藏,我真看見你了,就藏在門後,真敷衍啊,我笑着走去,笑着笑着哭了。
每開一條小縫,足夠把自個兒塞進去,再帶上門,顯而易見嘛,左右兩邊,在門後。
一扇沒有,兩扇沒有,三扇……
三,是虛數,無窮無盡的沒有。
/
父親說太傅告老了,“告老?何必離京?”
“老人家愛去哪就去哪,你怎麼這麼多事!”
母親不語。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我跑去問興樂,興樂說自秋狝一别後沒再見過你。我松了口氣,若他知道你在哪,若他知道?
他,憑什麼比我先知道。
隻是,我當時松一口氣的同時,竟要害怕未知的七年!
為什麼?我不覺得我們漸行漸遠了,可怎麼把你弄丢了?
太傅嗎?我爬起來,太傅又把你藏起來了。
他們不知道的,還有其他人能找。認識的不認識的,瞧不上的攀不起的,市井百姓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婦道人家嘴裡的閑話都是情報。
“太傅并未對朝廷留底說去哪。”
“渡山渡水,閑雲野鶴呗。”
“是個賊都不敢入那府撈半星零點的油水,去發橫财!”
……
世人遮遮掩掩,欲蓋彌彰。
為什麼查不到?
将你穿過的那身紅衣,抱在胸前,躺在床上,失去主人的它,一下子變得陳舊了,沾了一股冷清的衣櫥木頭味,與床頭的桂花暖香碰撞,是緻命的毒。
行路難,行路難,無頭路,你在哪?
/
“父親,我想留在京城。”
“什麼!你這不是為難阿爹嗎?”父親背着我出氣:
“大将留京該惹多少非議!别想其它的,還有幾天,這幾天我不管你,但過後你一定要跟我走。”
母親來我房間說話,一身質樸是當初的模樣,仿佛去年的鮮豔是場夢。
“六六,你知道為什麼是言家駐守最遠的邊疆嗎?”
“你别怪你爹膽子小,做人做事唯唯諾諾,一身本領卻甘于作墊腳石。樹大招風,不是說說而已。你爺爺的事——”
說着說着就紅了眼眶,發出沙沙的聲音,既是請求也是安慰:
“你爹耳濡目染,就成這樣了,小時候還英氣得很的,不過從小到大他都護我護得很好,護你也一樣。孩子,聽你阿爹的好嗎?”
“娘——”我支起身來抱住坐在床沿的母親。
“我想護着顧懷,護一輩子,娘——,我卻找不到他。”母親想擁抱回來的手停住,為什麼?
“不,孩兒從未擁有過他,哪怕一秒。”
母親為什麼不說話?
/
我找你,無一官半職的你們,為什麼隐沒得如此幹淨。
我找你,你會去哪裡?你最愛待的地方?
是哪?街道繁華如斯,他人的言言笑笑依舊,跟我無關。
而失了顔色的道路,失了風的夏天,失了味道的空氣,是我的歸途?
前面幾天,我躺在桂花堆裡尋找着你的味道,最後一天走在街頭晃蕩到天明才到家,直接上馬前往駐地。
“母親,顧懷要是找來,定要告訴孩兒。”
——————————
沙場上,士兵有的沒的瞎練着,天天整這招假把式,有數沒數,吓得了邊界那頭的野蠻人嗎?傻子,傻子,真傻。
“少主,别坐着看了,沒有你操持,大夥都偷懶。”
哦,我也是其中的傻子,而且還是傻子頭頭,蠢死了,以前怎麼不覺得,這會沒理由的嘚瑟: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