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嗒嗒——”
檐角向上,雨水順着黃色瓦塊滴落。
太傅靠着潮濕的紅柱子,心悶,舒不上氣。
這大半輩子,多少回?送了多少回?送了多少回——家人——至親——愛人!不住顫抖着沿着柱子緩緩下蹲,跌坐在地面,埋頭小聲涰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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籬院。
顧懷被雷鳴驚醒,輾轉反側,電閃過一道又一道,屋子被照亮了又暗下來,暗了又亮。
“轟隆隆!”
窗外觸目驚心。
“轟——”
“嘩——”
雨打窗花,玉蘭樹汩汩流着墨黑的雨漬,光秃秃的枝杆狂搖不停,像無數無處可放的爪子,招搖,抓狂,要去抓什麼。
顧懷徹夜難眠。
第一次,籬院熱鬧鬧。
天亮才合眼睡了一會的顧懷,被吵醒了很懵。渾渾噩噩地下床,打開房門,這?
見過的,沒見過的,宮女、太監,官人一片。
“請九王爺移步清心殿議事。”寶萊公公下拜道。
“請九王爺移步!”衆人下拜道。
遲遲地等不來回應,寶萊公公自作主張揮動拂塵,侍女應聲上前為顧懷穿衣妝點開來。
顧懷還半夢半醒呢,被人操持起來。
說是打扮,其實也就是換上了衰绖——喪服。
顧懷突然心一揪,吓得臉色蒼白:
“誰走了?”
寶萊公公上前,躬身道:“回王爺,淩晨寅時,陛下病勢危笃——駕崩了。”
顧懷腦子一片空白,啊?一時閃過還好不是父親,片刻眼淚奪眶而出,是誰都不對呀,怎麼會?嘴角輕顫:
“太傅呢?”
“大人已在清心殿守候。”
顧懷由寶萊扶上轎辇,從籬院到清心殿的一路,顧懷努力隻想着一件事,開心事:這場過家家結束了,我要回家去。
眼淚滾動在臉盤時,他才知道他很難受。他不知道,有人,身邊的人真的走了,待我如親兄弟的哥哥?
他抓住粗糙的白色的衣服袖料,死扣扶椅,拼命地想含回不争氣的眼淚,無效。刮來的寒風很好的幫了顧懷一回。
眼睛刺痛,布滿紅血絲。眼淚被冷風冰封住,固定在早已凍紅的臉上,成積淚已久的縱痕。
熟悉的磚闆路,一磚一步那麼熟悉又陌生。是了,顧懷從不曾在雨時,或雨後走這條路去見他。
而這個月,恰巧是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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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殿。
“您起來呀!”
一聲聲鬼哭狼嚎中,突然傳來一句悲恸又憤恨的話。驚得衆人的嗚咽聲戛然而止。
禮堂瞬間,化作鴉雀無聲。
“您起來啊!開什麼玩笑,坐起來——,我扶您起來——讓我扶您一把——”
顧懷去擁攬皇上冰冷僵硬的手臂,太傅上前制止,顧懷絕望地哭号起來:
“您睡着幹嘛?夢裡什麼都沒有,您醒來就能看到我了,看見我們了。”
滑坐在梓木棺旁。
“還請九王爺節哀順變!還有很多事需要您來操辦。”吳寶萊跪拜,稽首。
“還請王爺節哀順變,保重身體!”衆臣子跪拜附言。
随後,鬼哭狼嚎的假裝嗚咽聲驟起。
顧懷的頭翁翁的:瞧,這過家家扮得真像。
顧懷散坐,單手撐地,另一隻手擋住這些聲音鑽入耳朵,蒙頭哭泣,眼淚落在地上,消失在冰涼的地面中,頭痛欲裂。
好一會,顧懷擡起頭,看着太傅熬了好幾夜的烏黑的眼袋,幹裂的嘴唇,欲言又止,雙手緊緊地抓住太傅的衰绖,硬綁綁的,埋面抽泣。太傅蹲下,用軟的方巾替顧懷擦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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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醒了!”
先帝身邊的總管太監吳寶萊當着滿朝文武大臣,念起:
“先皇陛下遺诏:授九王爺元心為攝政王。”
“太子元然繼承大統,為皇帝。皇帝尚在沖齡,正宜專心典學,軍國政事一切均由攝政王裁定。
監國攝政王所辦之事,即皇上之事;所發之言,即皇上之言。
待皇帝年歲漸長,學業有成,再由皇帝親裁政事。”[21-23]
就這樣定下了太子元然承皇位,九王爺元心居王大臣之首,以攝政王監國。
熬了一天,又因九王爺昏迷,加了跪祭時間的百官們,聽完這匪夷所思的诏書,早已迫不及待要離開悄悄讨論。
他們個個穿着純素布衣陸續退場。出宮殿一段距離,便三五成群,紮堆結伴開來。在出宮門的這一路上,竊竊私語不斷……
“怎麼會這樣?”
“是呐——從哪冒出的九王爺,别是——從那裡随便抓來的人吧?”
“不像,瞧他哭得那個叫凄慘呀,定是有情義的。”
“誰又知道他是不是裝的。”
“咳咳,他不來,可能也是那國舅老爺——太傅坐呢。”
“不,不,這可不一定,不是還有個——”悄悄豎出三根手指。
“他?不行吧,都出不來!”
“等等,那——九,不會是太傅推出來要權的工具人?”
“可不是,哪有天家說病就病?還病走了?就他跟天家親。”
“哎,你們整得什麼陰謀論呢!吃飽了撐的。”
“是啊,是呐,可得打住,同僚,我奉勸你們可别想這麼可怕的事。我不跟你們走了,告辭。”
“等等,老弟!”
抛磚引玉的先走之人,掩袖惶恐,衣袖後面偷偷地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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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和八年夏。
顧懷沒有如期赴約,言雨生到處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