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月華瀉地。
桂花樹下,太傅仰靠在躺椅上,感今昔思,憶起那人的話:
“若非是到了藥石無靈之地步,真希望護他的日子可以悠長閑遠。”
顧懷走在廊上,見父親在此處納涼,也沒讓個人伺候,輕腳來到躺椅後面,為太傅捏肩。
桂花香氣撲鼻,氣定安神,此情此景,比昨日品茶更為輕快。
顧懷想起父親昨日的愁容,不忍問道:“師傅,可是弟子讓您費心了?”
太傅發現身後人是顧懷,合了合顧懷的手,搖頭:“太子今年六歲了。”
顧懷不明就裡。
“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你本不該提的,那樣也就再等等。現下,隻好硬着頭皮說了。
“嗯。”顧懷點點頭,怕不是真的乖巧,反而惹得父親費心了。
“沒有個手足相伴。”太傅合眼,沈哀。
顧懷:倒是沒想到皇上也是位性情中人。父親倒也不必如此消沉。換句話說,太子會平安順遂的長大。
看來還是養得跋扈了。
“你可願意去陪他?”太傅仍是閉着眼,動容。
什麼?顧懷停手,我?隻是願不願的事?父親自恃神色自諾,可話語裡擋不住地緊逼希求。
顧懷隻好接着問問:“如何陪?”
太傅一下子精神了:“陪學,陪玩。”又苦惱起來,看着他讀書寫字,看着他立身處世……
顧懷蹙眉:“可以。”父親,您給了孩兒一個無法拒絕的答複啊。
太傅歎氣,後悔了:進了宮怕是要與你的初心相違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說到底,這是你命裡該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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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太師府炊煙袅袅,非比尋常。
顧懷昨夜想着能與父親“共事”了,多少有點興奮,沒怎麼睡,今兒,索性起了個大早。見此光景,好奇地往廚房去,一路上步調輕快。
廚房,晨光小束小束的打滿竈台,郝眠竹正在生火,這可是件稀事,生手滑稽得可愛。
顧懷快步越過門檻:“嘿,小娃娃,平時讓你研墨都笨手笨腳的。今日你可别壞了時娘的好事。”
“!”郝眠竹吃了一驚,“日還沒上三竿呢,公子怎麼來了。”
顧懷笑笑,對郝眠竹說:“我有個好事,正要告訴你。”
“什麼?”郝眠竹擡頭,期許。
顧懷踱步,悠悠地說:“明日,我就要進宮啦。”
“此次進宮,既不是去像父親那樣辛勤勞累以成就一番事業,也不是去像以前一樣為了成就一番事業而苦讀聖賢書。”
小手一拍:
“我呀,就是去跟着乖巧可愛的小太子,每天吃好的喝好的!”
“真好,此所謂,成了你一番理想。”郝眠竹故做羨慕的樣子,後低頭隻顧往竈裡添柴。
不敢去看顧懷,以掩飾離别的不舍。
其實他早已從時娘那兒聽來了,才有今早這麼一遭,大夥計劃着做些好吃的。
“常話說的好‘苟富貴,無相忘’。”顧懷仗義地拍拍眠竹的肩,“放心吧,有我一份吃的自有你的一份,不會忘了給你帶的。”
“誰要跟你争吃的,我活着好好的。”
顧懷呆愣,怎麼了,這是?想什麼呢?大早上死啊,活的。
古記上記載說“苟富貴,無相忘”的陳王把來投靠他的老鄉給殺了。[10]
他想哪去了?
顧懷繞到郝眠竹前面。
“誰是‘陳王’呢?嗯?”
“我們家眠竹,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日後要想做官,就是父親那樣的大官!而我呢,幹好父親讓做的活計就回到我的落院逍遙!”
“也不指望你屈駕來看我!”
郝眠竹滿臉通紅:“我哪有!”昨日背書背糊塗了?真是的,公子與人親近也就罷了,我這什麼身份,亂言。
“嗯,你是沒睡好,氣性大!”
顧懷環顧四周,審視這猶如戰場的廚房,轉移話題:
“這一大早的,是在忙活什麼呢?”
“還不是——”郝眠竹抺抺汗,站起來。
時娘進了來,嗓音破了天曉:“喲,公子早啊,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顧懷立馬含羞:“您知道啦。”
郝眠竹見到這秒變臉的場景:我怎不知公子還有嬌羞的一面?
時娘拍了拍公子的肩,欣慰地笑:“好孩子。”
再去看了看火候,對顧懷說:“再有不到一刻鐘就能開飯啦,今早有蒸排骨、油炸燴和生滾粥。”
又看向郝眠竹,誇道:“還是多虧了眠竹的幫忙,才能這麼齊全。”
說時,顧懷與郝眠竹不約而同對視着,笑笑,重又和好如初。
顧懷調傥:“何必這麼齊全,你們每日做一道這樣的,也是全了大家的心意。”
“急什麼,進了宮還怕少你好吃的?”
“日後呀,定有廚子為你準備更全的朝食,到時候呀,有什麼新奇的,回來了可要給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