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續看着剛剛還瘋狂嘶吼打得他快六親不認的女鬼撲通一聲跪在地面上，而後蓮塵的臉便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活了這麼久，生平頭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大難不死，逢兇化吉，死裡逃生，感動得快要流出眼淚。

“你終于回來了。”他穿過那屏障要去抱蓮塵，卻被人嫌棄的躲開，便也知趣，問道：“你找到魂魄了麼？”

蓮塵搖了搖頭，繼而盯上這個女鬼：“不過我知道在哪。”

蓮塵沒打中她的要害，卻足以讓她疼的抽搐。

“哈哈哈哈哈哈哈！”隻見那女鬼趴在地上狂笑：“我最初還不知道，他執着了這麼久的，究竟是什麼人，奉正，你既不要他，為何來這裡假惺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能是我的！”

“你們這些神官，上天入地，什麼都是那麼輕而易舉，貪心的即使不喜歡也不願意放手，你以為你可高尚了麼？你以為你是三界的平衡點麼？其實你早就亂了，你比誰都自私，你比誰都惡心！”

蓮塵靜靜地看着她，就聽着她破口大罵，緣續急的滿頭大汗，想讓這瘋婆子閉嘴他又沒辦法。

“他的魂魄在你身上吧，你不是劉仙仙，你為了保持在這具身體中的穩定性，奪人魂魄進行修煉，我在那座道觀中看見幾具屍體，還有其被束縛住的魂魄。”蓮塵也不顧她的破口大罵，緩緩分析道。

“還看見了劉仙仙的魂魄，和你這具身體，長的一模一樣，你不敢用她的魂魄修煉，魂魄散了，屍體也就消散了。所以那些看上去複活的死屍，都活不了多久就灰飛煙滅了。”

“你既喜歡程然，他不肯與你在一起，于是你殺了他，奪了魂魄，将他起屍留在身邊，所以，必然留在你身上。”

她既沒有殺她也沒有進行搶奪，她看向程然，滿是愧疚：“你說得對，我早就亂了，根本配不上這個奉正神官，上天自有辦法懲戒我，你把他留下來吧，他這千年來過得都很苦，因為我，我想帶他走，去冥界，看他喝下那碗孟婆湯，然後親自送他離開這裡重新開始。”

“你說謊。”她質疑地看着蓮塵，微微有些動搖。

“他會願意和我走的。”

“呵，蓮塵神官不愧是神官，事到如今，哪句話不是在逼迫我交出他。”她無奈的笑了，可笑着笑着，又開始哭，止也止不住。

蓮塵和緣續就那麼靜等着她，她知道，她何嘗不知道，那年，三生石旁，她決定穿過忘川跟在他身後的時候，她失去的不是什麼運道，不是什麼清白，她再也沒機會和程然在一起了，他還不知道他身後跟着這麼個人，她就已經沒有機會了。

蓮塵安葬好了他那具屍體，又小心翼翼護好他的魂魄，再次來到冥界。

“你們先聊，我們回避。”緣續非常識趣地拉着孟婆走開，給他們留下單獨相處的時間。

“你還記得緣續麼，就是主寫凡間命運的神官，你小時候的事，怪他，有機會我一定替你出氣。”蓮塵看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主動開口同他閑聊起來，一如當年他們第二次見面那般。

“你陪我走走吧，這冥界我才來過兩次。”蓮塵紅了眼眶，不敢擡頭同他對視。

“好。”程然與她并肩走在一處，毫無心思看這周圍的風景，隻是輕輕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們好久沒靠的這麼近了，他也不曾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一天。

當初他第一次來到此地時，孟婆捧着碗遞到了他的面前，這塵世間對于他來說其實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但當他真的可以做到卸下所有的怨恨、家仇之時，再回首，唯一讓他心空的也就隻有這個一直讓他牽腸挂肚的神官大人。

他搖了搖頭，對孟婆說道：“再給我點時間。”

他做不到，做不到去忘掉蓮塵，他明知她是遙不可及的天上星，他自知自己不過是這塵世間的一個俗人，他不再奢求有朝一日可以再見到她，他就想着，給他點時間，再忘掉一點，再忘掉一點，他就有勇氣舍棄那段回憶。

可是一次又一次，他都推開了那碗孟婆湯，推開了他的新生，明明早已模糊，卻已然成為了習慣。

有的人，僅僅是存在過，就足夠他回味一生又一生。

“這些年過的不好吧。”蓮塵明知故問道

“沒有，我不後悔。你别怪自己，這和你沒關系。”程然說完為難地笑了笑，他此刻心裡，又甜蜜，又害怕。

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又特别厚顔無恥，如此糾纏不清，蓮塵會不會讨厭他？

思及此，他開始慌亂，一直小心地偷看她的表情，哪怕有一點厭惡的樣子，都足夠将他擊垮。

但好像，并沒有......

“世間萬物雖自有其命定的緣分，但從不是一成不變，你對我如此念念不忘，必然會有所影響。”

程然急切地解釋道：“我這樣，不是為了纏着你，真的不是，我沒想到會這樣......我就是，舍不得。”他急着解釋，雖然知曉以後真的不會再見，但他還是不想讓蓮塵覺得厭煩。

蓮塵轉過身看向他：“你真的，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同我相遇，再看我一眼麼？”

程然被她這般問的發懵，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才不會生他的氣，要說沒有麼？好像是如此，他從未妄想過什麼。但可笑的是，他這千年來，想的念的都是她。

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最後在蓮塵的注視下，還是小聲說出：“想，一直都想。”

蓮塵等到他的回答，心裡一如春日般溫暖柔和，她轉過身：“我知道了，走吧，該上路了。”

蓮塵端起一碗孟婆湯，在三生石旁等着他，程然注視着她，明明覺得不夠，可也知道，隻能這樣了，他們，到此為止了。

即使心如刀絞，哪怕蓮塵手上捧着的，是碗毒藥，他也甘之如饴。

他曾經沒有選擇她想帶他去的那個未來，如今，哪怕前路沒有她，隻要是她要的，他都會步步堅定。

他端起遲了千年的孟婆湯，看了她最後一眼，而後一飲而盡。

也不知是不是記錯了，他看見了淚眼婆娑的蓮塵，在奈何橋的那頭，說了句：“程然，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