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程府的夫人誕下女兒之時,正值二月裡,寒風凜冽,冬雪仍未消融,可伴着嬰兒啼哭的聲音,庭院内的蓮花紛紛開放,還生出一束并蒂蓮正在池塘的中央,此後,那蓮花再無衰敗。
程老爺一生積德行善,為人和藹親厚,懂得體恤民生之苦,雖是商人,卻樂善好施,從不吝啬。
人們都說,程家的這個女兒,是上天贈予的福報,是恩賜。
程老爺看着滿園的蓮花,高興的合不上嘴。
“好好好。”他走進屋内,握住夫人的手,開心地看着這個剛誕下的嬰孩:“就叫蓮塵吧,程蓮塵。”
一晃七年過去,程蓮塵越發的可愛,可這脾氣,卻是讓人捉摸不透,用管家的話來說:“我看我們家小姐,偶爾正經,經常不正經,無論正不正經都透着一股子嬌憨。”
人小小的不算大,可遇到什麼不公平的事,都要吱吱呀呀說個半天,那一臉的嬰兒肥帶着嚴肅地表情,别提多讓人喜歡。
可卻着實鬧了一點,别人家的小女兒每天看看花,養養小魚,喝喝茶,她倒好,爬牆,爬樹,爬屋頂,身後跟着的家丁侍女急的滿頭大汗,但常常爬了一半,就因為下面人擔心的表情而作罷:“那房頂我過兩年再爬,我說話算話。”
“好,啊?”家丁侍女剛放下一顆懸着的心,而後又吊起來:“合着小姐你隻是不爬屋頂了?”
“嘿嘿。”
某天程老爺回到家,便将蓮塵一把抱在懷裡:“乖乖今天受沒受傷?玩的開不開心?”
“開心。”她掏了掏袖口,拿出了個果子:“給爹爹的。”
“呦,玩得瘋還知道想着爹爹,爬樹太危險了,下次聽話不許再爬了,你看附近哪個小男孩比你還淘?不對,這大冬天你去哪摘得果子?”程老爺颠了颠手上的果子,咬過一口:“還挺好吃。”
“好吃吧,爹爹喜歡我明天還去祠堂。”
“那等爹爹忙過這陣和乖乖一起去。什麼?你去祠堂拿的?”程老爺抵着她的頭扭了扭:“祠堂的東西是給祖輩吃的,蓮塵不可以随便亂拿。”
程夫人坐在一旁笑着說道:“她這樣都是你慣得,以後嫁不出去你倆就在家大眼瞪小眼吧。”
“别提嫁人,一提我就手癢癢。”程老爺将小蓮塵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說道:“哦對了,夫人,前面那個大宅子裡新搬來了一戶人家,是個書香世家,在文人學子中有很高的威望,也姓程,家裡長子考取了功名才舉家遷到京中的。”
“那個文狀元程銘麼?我最近确是有聽說,這麼快就搬來了?”程夫人說道
“是呀,但也不算快,他們家大,就那一房搬來了,狀元郎的伯父姑姑都在南面老家。”程老爺敲了敲小蓮塵的腦袋:“他們家的學堂可是南面最好的,官家子弟,文人學子都找進門路往裡擠,等我什麼時候,去拜訪一下,看看咱們家這個隻知道爬牆爬樹的小祖宗有沒有機會跟着學。”
“她呀,她去了不得把人家學堂給拆了。”程夫人取笑道:“對了,他們家是不是有個小公子,和蓮塵同歲,還就差了三天?”
“對,叫程然。”
程銘下朝回到家中,看見幼弟正在書房中的書案前乖巧地坐着,一直忙着抄寫什麼竟沒有聽見他回家了。
“雲舒。”他喊了喊,男孩便擡頭,臉上挂着稚嫩的笑容。
“大哥。”
程然跑過去,給大哥行了禮:“大哥今日累不累,娘說給哥留了點心在廚房,我去給大哥拿來。”
程銘一把拉住人,笑着說道:“哥哥不累,一會一起去吃飯,你在抄什麼呢?哪裡不會,夫子不在問問大哥。”
“好~夫子布置的任務,等吃完飯大哥休息好了給我講講。”
“那走吧,去正廳。”程銘牽着幼弟的手,顧着他的小步子慢悠悠地走。
他這個弟弟,是爹娘老來得子生下的,剛出生時身體弱總是生病,後來請過高僧來看,卻隻說并無大礙,今世天上神仙相護,必定福澤深厚。
本以為隻是一句敷衍,可漸漸的,這身體也就好起來了。
但他們全家依舊把這個弟弟小心地呵護起來。
程然自小便懂事,又與他極為親近,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程銘是要多疼愛就有多疼愛,此刻看見他,一上午的疲憊也消失也不見,心裡都跟着暖和起來。
飯桌上,程銘想起最近開辦書塾的事:“爹娘,書塾的事定好了麼?”
“沒定好呢,最近來訪的人多,送的東西也不好推拒,除非是特别貴重的,其餘都收下了,又安排了等價的藏品字畫還了回去。一忙起來,書塾的事就落下了。”
“辛苦爹娘了。”程銘說道:“書塾的名單我還想加一個人,卻不知道能不能同意。”
“誰呀?”
“咱們後面的程府,程家獨女,程蓮塵。”
不知為何,正在吃飯的程然聽到這個名字,眼睛亮了下。
“我知道,我一直想去拜訪來的,據說這個小姑娘就和我家雲舒差了三日,也是在冬日裡,自那天起,他家庭院内的蓮花便常開不敗,有高人說是天上的神官轉世,是上天的恩賜。”程夫人越說越好奇:“這程家是個好人家,心慈仁厚,樂善好施,她要是願意來,也是我們家的福分,真想看看這不敗的蓮花和閨秀是什麼樣子。”
“竟還有如此神奇的事?”程然爹爹說道
“那等這幾天找個時間,我去安排人遞拜帖。”程銘說道
“真是太好了。”
“夫人,夫人,快梳妝打扮打扮。那個,老李啊,把我最好的茶泡上,再去吩咐廚房多備幾樣咱們北方的點心。”程老爺手裡拿着帖子急匆匆的喊道:“蓮塵呢?别讓她到處亂跑亂爬了,趕緊讓她在房間裡好好待着。”
“爹爹我在這,爹爹家裡要來客人了麼?為什麼把我藏起來?”隻見蓮塵渾身上下一個幹淨地方都沒有,一看就是去哪裡瘋完回來的。
“哎呀,你看看你,你趕緊去讓小芝帶你換件衣服,這又是去哪弄得?”程老爺蹲下身,用手幫她擦了擦臉
“招财剛剛生了一窩小狗狗,我去幫她生孩子了,外面太冷了,我把小狗都抱進房間才弄成這樣。”
“那你趕緊回房間去看看小狗吧,别凍壞了。”程老爺心疼道
把人安排好後,程家夫婦都站在正門前等人,不一會,一輛馬車就朝這邊走來,緊接着,馬車上下來一個氣質素雅的夫人和一個白淨的小男孩——程夫人和程然。
三位大人紛紛寒暄了幾句,進了正廳就開始喝茶,聊起關于書塾和蓮塵的事,程然被帶去在院中閑逛,程老爺說道:“老李啊,把小姐的小湯婆子給公子拿一個,外面冷。”
“不用,他一個男孩子,就該挨點凍。”
“那也是孩子,這北方冬日裡寒氣入骨,不比南方,大人都扛不住,老李啊,再拿一件幹淨的鬥篷給公子,這外面正冷着呢,你也多穿點。”程老爺向來心疼孩子:“都是小孩子的東西,小公子不要介意。”
“對,先讓他去玩,一會我們再帶夫人去院子裡逛逛。”
“如此甚好,麻煩先生夫人了。雲舒啊,快出去玩吧。”
“是娘親,多謝先生夫人。”說罷,他便随着管家一齊出了門。
程老爺和他夫人看在眼裡,喜歡的不行,這孩子,真沉穩有禮貌,不像他家的那個跟個猴一樣,一點都沒個姑娘的樣子。
程然還未走到蓮花池邊,就早已聞到了淡淡的香氣,還有他身上披着的鬥篷,手中握着的暖爐,都是一樣的味道。
這外面确實是很冷,呼出一口氣便是一團白霧,在老家時他還特别小,身體不好也很少出去走動,所以也就記不住老家那邊的冬天是什麼樣子。
“小狗小狗,你在哪呀”
突然出現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找到你了”一個歡喜的童聲撞進他的耳朵裡,他随着聲音走了過去,便看見一個小女孩,身上沾着雪,小臉凍得紅撲撲的,紮着一個不算可愛的單發髻,而不像家裡的表姐表妹喜歡的雙發髻,身上唯一可以取暖的鬥篷,也被她脫了下來裹住懷裡的小狗。
“小姐,這麼冷的天你怎麼又跑出來了。”身邊的管家急的走過去:“你看看你看看,臉也熱,手也熱,都凍壞了吧。”
“我沒事李爺爺,這是誰?”她看見對面的男孩一直在盯着自己。
“是前面新搬來的程府的小公子。”老李拍了拍她身上的雪,剛想把自己的鬥篷脫下來,卻被拒絕了:“爺爺我不穿,我不冷。”
“聽話,爺爺也不冷。”
二人推搡之間,程然走了過來,遞上手中的湯婆子:“給你。”
蓮塵笑嘻嘻的接過去:“謝了,你叫什麼名字?你也姓程?”
“嗯,我叫程然。”他回答道
“我叫程蓮塵。”
“你懷裡抱着的是小狗?”程然好奇道
“剛出生的,可愛吧,我回房間的時候,發現少了一隻,我就出來找了,還好沒凍死,你要跟我去看看麼?我哪裡還有好多小狗,都是招财生的。”
蓮塵非常殷勤的邀請着,畢竟是家裡來的客人。
“不好,那是你的閨房,男女有别,不禮貌。”
雖然它很想去,但還是拒絕了。
可誰能想到,這蓮塵如此不按套路出牌,直接牽着他的手:“你還穿着我的鬥篷呢,走吧走吧,我帶你看。”
說完,就拉着人跑了,李管家在身後無奈的笑着,哪有女子把第一次見的男子就帶進閨房的?
隻聽這小姐還覺得自己挺講究的說道:“李爺爺,你去告訴我給爹爹,就說程然在我這,不用擔心。”
程然跟着蓮塵來到她的閨房,他第一次進女孩子的房間,多少有個手足無措,也有點緊張,房間内被碳火烤的暖烘烘的,和外面的天寒地凍形成了明顯的對比,不一會,他就感到熱起來,口幹舌燥的。
“你是不是熱了,把衣服脫了吧,桌子上有水自己倒。”蓮塵放下湯婆子,把懷裡的小狗放在他娘親的身邊。
這屋裡到處都充斥着淡淡的香味,比外面的院子裡和這衣服上都要更濃郁。
香味萦繞在他鼻腔中,他就那麼待在她身邊和她看了好一會的狗狗,等到他娘親看完花趕來時,他覺得有點舍不得程蓮塵。
誰知道,他當中那麼多大人的面,問出他心裡的話:“你會去我家書塾的吧。”
大人們都愣住了,他臉也燒的通紅,可蓮塵好像不太懂,問她爹爹:“爹爹,我要去哪?什麼書塾?”
程然不死心:“程伯父,她會去我家的書塾吧。”
“去去去,娘就是特意來請小蓮塵去我們家的。”程然的娘親喜笑顔開地回答他,心裡别提有多高興,她這小兒子,小小年紀就知道想着姑娘了,完全不像她那個木頭的爹和大哥。
直到程老爺也回過神來答應了此事他才聽話地坐着馬車回了家。
當晚,程然一家聽說了此事都開心得不得了,一個接着一個來笑話他,可程然卻不以為意。
但蓮塵的爹爹卻高興不起來,晚飯時還憤憤不平道:“程家那小公子才七歲就盯上我們家蓮塵了,以後還能得了?”
就這樣過了半月左右,程然終于得償所願的過上了每天都在書塾看見蓮塵的生活。
蓮塵活潑好動,喜歡玩喜歡鬧,在書塾也待了快六年了,經常讓夫子頭疼不已,每次布置的功課她完成不了時,他就按下蓮塵在書塾:“雲舒啊,這小丫頭就交給你了,務必讓她把這幾篇文章抄完,一篇十遍,少一遍明天你倆一起罰。”
“是夫子。”
夫子交代完就滿意地走了,程然搬個墊子坐在她對面看書,淡漠着臉說道:“快寫吧。”
“我們一起寫呀?”蓮塵殷勤地看着他。
這六年,他不知道陪蓮塵挨了多少的罰,每一次蓮塵都用這種期待的表情盯着他看,但通常,雖然他心有異動,卻不會這麼輕易地答應她。
“不行。”他克制着聲音道
“昨天的糕點好吃麼?”蓮塵打算換個方向攻擊。
程然不敢看她,隻是點了點頭:“好吃。”
“本小姐親手做的,能不好吃麼?。”她向前傾了傾:“你看的什麼書?”
“《本草經》,你總是受傷。”他一擡頭,就對上靠的特别近的蓮塵,呼吸和心跳都跟着停了一瞬。
“昨天的糕點你還想......”蓮塵撤回身子,坐了回去,剛想問他還要不要再吃一次,程然紅着臉打斷她:“昨天的糕點你還給别人了麼?”
“沒有,我爹鬧了半天都沒吃到,他還說我白養了。”蓮塵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程然的臉,發現更紅了:“你不會是生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