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花朝節,正是南楚熱鬧的時候。
而今年的花朝節更是格外的熱鬧,隻因為本屆花朝節不僅有十二位女花神,還要選出一位花神郎君出來。
楚人風流,哪個文人墨客的沒有留過兩首詩詞在秦樓楚館之間?對于選個花神郎君遊街這樣離譜的提議居然也有大批人附和同意,經過層層選拔,今日花神們終于要亮相巡遊了,誰人能不激動?誰人能放過這個熱鬧?
更何況熱鬧之下還有樂子可看——明明出身皇族,理應位高權重、錦衣玉食,再不濟也能美婢駿馬、仆從環繞,偏偏因為救國借兵來到南楚為質的趙殿下,西金太子趙觀南該如何拉下顔面,登車遊行,為他國百姓祈福?
“來了來了!遊行隊伍從花神娘娘廟裡出來了!”
“别擠!都别擠啊,我的鞋,誰看見我的鞋了?”
整個南玉城的百姓擁擠在長街之上,形成了混着花香、萬人空巷的壯觀景象。
長街兩側,凡是能立足之地都擠滿了人,小販的叫賣聲、人群間的推搡聲、斷斷續續的絲竹聲交織在一起,喜慶但也嘈雜,卻絲毫影響不到在街道兩側酒樓上的貴人。
貴女們雖端坐樓上,但到底不似平日裡拘束,一個兩個的不自覺地流露出一點期待。
“……大家就不好奇,從南玉那麼多才俊中,誰會脫穎而出成為首位遊街的男花神?”
“總歸不會是我們武将家的子弟,個個都身黑如碳,抹起粉來不得吓壞沿途的百姓?”
有人小聲道:“該是莊家晏如公子吧?”
“晏如公子是外貌俊美、才華橫溢,可他也太冷淡了些,要他扮花神上花車賜福,你們敢想象那個場景嗎?”
“晏如公子的性子孤傲了,就是被選上,也不會答應的吧?”
“他肯定不會上去的。”
有貴女撚起絲帕捂嘴低聲感歎:“可惜左相大人要主持大宴,不然他扮起花神來倒也不錯。”
“要說相貌、才幹,幾位皇子也是龍章鳳彩的人物呢!”末位的少女大着膽子往花廳内的紗簾裡眺望,希望能與裡間的貴人交談一二。
可惜,讓她失望了,裡間的貴人并沒有說話,而是各忙着自己的事。
一襲姚黃滿繡織金宮裝,配成套累絲金牡丹珠钗頭面的女子正怒目圓瞪,妒火讓她原本俏麗的面容變得扭曲,她胸膛一起一伏,似乎沖天的怒火馬上就要爆發出來。
而她對面正發呆的少女則素淨多了,隻穿了蓮紅拼木槿兩色的襦裙,同色發帶斜簪一隻顫枝琺琅彩蝶,簡樸素雅卻美得毫不費力,更與周圍淡雅的環境相映成趣,倒顯得宮裝美人過于刻意、格格不入了。
楚滿佳攥緊了袖口,恨恨道:“楚桃,你就是故意的!”
聽聞楚滿佳這麼說,楚桃垂眸無辜極了:“姐姐怎麼這樣想我?”
美人垂淚仿佛西子捧心,一旁的玉華郡主看見楚桃默默紅了的眼眶心都要碎了,怪不得哥哥反複叮囑她要小心,她還奇怪女兒家的聚會有什麼好小心的?原來是要她小心看着楚桃妹妹不要受欺負啊!明明都是公主,一個張牙舞爪,一個卻柔弱可憐,她閉着眼睛也知道該站誰!
玉華郡主隔開兩位公主,順便轉移了話題:“楚桃妹妹這支會動的蝴蝶簪子真是靈動無比,是哪家的手藝?怎麼我不曾見過?”
楚桃避開旁邊的小郡主冷笑了一下,嘴角的嘲諷不過片刻就消失不見,但還是恰到好處地讓楚滿佳看見了。看見楚滿佳的面容扭曲了一下,楚桃開心了,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和楚滿佳過不去!
楚桃和楚滿佳的仇怨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久到跨越了一輩子——楚桃的上輩子。
上一世,楚桃出生在一個血夜,他母族謀逆被下令抄家的血夜。
耳邊是嬰兒的啼哭,懷裡是死都不肯瞑目的愛妃,景帝無奈閉眼,為避免季家謀逆大罪殃及剛出生的皇子,他隻能隐瞞楚桃的性别,對外隻說生了個體弱的公主,便匆忙送小皇子去皇陵避禍。
後來季家平反,景帝想到遠在皇陵的愛子,連發五道禦令叫楚桃回宮,可惜當時的楚桃無心榮華,隻想在皇陵平淡度日了此殘生,幾番推辭景帝也就随了他的意。
楚桃本以為會生活會一直平靜,卻突然接到景帝駕崩的喪訓,又很快被新皇強行接回南玉,他以為是遲來的親情,沒想到是别有用心的算計,他們竟然要他代替楚滿佳前往西金和親,和親的路又長又險,楚桃隻走了一半就殒命了。
重生一世,季家平反後,楚桃沒有再拒絕回宮,他就是扮一輩子的公主也要報仇,他不會再替嫁和親了,他要楚滿佳所嫁非人,一生困苦!
幸好他這位姐姐蠢得令人發指,隻是稍作引導就能讓她暴露出暴虐蠻橫的本性,比搶走前世仇人最寶貴東西還讓人痛快的,應該就是讓她自己毀掉能得到它的機會吧?
“是西北的新工藝,舊友送的,我也是覺得新奇才帶了出來。”楚桃偏頭回答玉華郡主的問題,一轉一側之間,他頭上翩翩飛舞的彩蝶瞬間吸引了兩人的目光。
舊友?看見楚桃臉頰慢慢暈起的紅暈,楚滿佳突然福至心靈,是了……尖銳的紅甲幾乎嵌進掌心,楚桃的母妃和玉華郡主的母親從前不正是關系密切的手帕之交嗎?楚桃八歲以後從未出過皇宮,她怎麼會有舊友?
隻有魏少宇剛從西北邊境回來,楚桃的舊友又這樣巧合,剛好能拿到西北才有的顫枝蝴蝶,要是季家沒有出事的話,楚桃和魏少宇應是青梅竹馬,早就定下婚約了吧?
一想到心上人很可能會成為别人的如意郎君,楚滿佳心裡的酸澀怎麼都無法止住。
時刻觀察着楚滿佳神态的楚桃勾唇一笑,他看見楚滿佳宮裝下攥緊的右拳慢慢松開,像是主人想清楚了什麼事一樣,他可不認為楚滿佳會忍下這口氣,她能想開,怕是要動手了。
玉華郡主跟着父兄自小習武,是最先察覺到不對的人,她驚呼一聲小心,卻來不及拉開楚桃。
下一秒,帶着茶水的白瓷荷花聞香杯擦着楚桃的臉,碎在了地上,楚滿佳心中可惜了一聲,楚桃要不是恰好被吓到崴退了一步,這個杯子就剛好能砸在她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