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臨,白日裡清冷的村落亮了迷胧暖黃的燈,沿着路,圍着山,将夜色暈出人情溫度。
蘇玉與傅雲處在一室,外廳的門落了鎖,隻剩裡屋這豆大的油燈。
蘇玉坐在床邊,膝上擱的正是傅雲那日受傷所穿的衣裳。
“都碎成這樣了,還能縫?”傅雲比劃着肩膀處,當時鈎爪鎖在他肉裡,這地方必然爛得比他傷的要嚴重。
蘇玉翻出衣裳上對應的地方,傅雲适時遞了手心過去,邀其在上面寫道:“料子不錯,扔了可惜。”
傅雲從小錦衣玉食,就沒有穿過破舊的衣裳。燈火之下,對方拿着針線,平日具有攻擊性的美貌如同一朵夜晚輕攏的拒霜花,溫柔缱绻。
他說道:“小娘子眼光真好,這可是上等的雲錦,隻有我家才有這般财力買來裁衣裳穿。”
蘇玉的目光停在對方略顯得意的臉上,寫道:“你家多有錢?”
傅雲攥拳又松開,“想知道?”
蘇玉點頭。
傅雲高深莫測般笑道:“到時候你同我一道回家看看你就知曉了。”
蘇玉跟着一笑,秋水晃動,漣漪萬千。他寫:“那你家裡做什麼的?”
傅雲被晃得炫目,一時心猿意馬,口上沒了遮攔,“我家在平陽開山取礦做生意,造些什麼刀啊槍之類的。”
蘇玉聽他胡謅,順着話茬往下問:“賣給誰?”
傅雲來了勁,“你有沒有聽說過阙都的那位大人物?”
蘇玉問:“哪位?”
傅雲說:“姓杜的那位。”
蘇玉寫:“略有耳聞。”
傅雲說:“就是他在我們那買了幾萬件,阙都真是個好地方,當個官,還能出得起十萬兩黃金。你是沒見到呀,那麼多金子。哎,小娘子,你去過阙都嗎?那地方是不是真的用金子砌房子?”
蘇玉搖頭,面露遺憾,“未曾去過。”
傅雲繼續胡謅,“那你可聽說過鎮南王和臨滄王”
蘇玉無聲說:“自然。”
傅雲:“他倆也是我家的大主顧,出手比姓杜的還大方。”
蘇玉寫:“這等大人物,出行定會隐藏身份,你怎知是他們?”
傅雲本就是胡說八道,蘇玉的問題根本難不倒他。他道:“來來去去,有錢有勢的就那麼些人,我家能吃三頭,必然要謹慎些,何況這可是掉頭的買賣,沒有個強大的靠山不好行事。”
傅世子扯起謊話來,臉不紅心不跳,配合着臉上誇張的表情,确實是有些唬人的。
蘇玉起身給他倒上一杯熱茶,“你家的靠山?”
傅雲倨傲的擡了擡下颌,“定北侯府,明澤侯。”
“咳!咳咳!”
雁郡定北侯府,書房内。
圈椅上的傅川正一邊飲着茶,一邊看着探子傳回來的邊境消息。不知看到了何處,竟被嗆了水。
一旁伺候的向燭急忙遞上帕子。“侯爺,可是消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傅川用帕子掩唇,緩了片刻,“并無不妥。”
他疊上着兩張薄紙,“秦業到了沒?”
“已經到了。”向燭聽侯爺提及此事,欲言又止。
傅川看了他一眼,“有話直言。”
向燭道:“飛書終究是年紀小,連世子的蹤迹也能丢,侯爺怎麼隻讓他跟着世子?”
傅川反問:“怎麼,世子離家幾月,本侯還得給他配點兵?去造反嗎?”
自然不能,向燭啞然。
今夜遞交上來的文書頗多,傅川有些乏了,“世子平日裡在這邊胡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若是到現在還不能試着自己獨當一面,将來怎麼撐起侯府,築起邊境這座高牆?”
向燭聞言一震,單膝跪地請罪,“侯爺千歲,世子也斷不會讓您失望。”
傅川并未較真,他揉揉了眉心,“秦業是完全屬于世子的人,到了那邊也能替他瞞下點什麼。”
向燭疑惑,侯爺想讓世子瞞您什麼?
“想來是這邊本侯和夫人盯得太緊,傅雲放不開,若是這般還不能帶個媳婦回來,本侯就得去蒼雲山上請名醫出山了。”
向燭面色古怪,蒼雲山上隐居的那位名醫不是專門治不舉不孕之症的嗎。突然想通其中關竅,他面色一僵猶如石化,世子未娶竟然是因為不舉!
“可殿下不是要與長公主殿下成親麼?”向燭問道。
“他那性子,能老老實實去阙都娶長公主倒也省事。”傅川想起曾經與父親到過阙都,與那兩位殿下見過面。
當時先帝給他拟定封号,邀他與父親共遊荔山明月莊。
春寒料梢,冬梅未絕。桃紅伊始,聲勢浩大。微風輕漾,花枝顫拂。蘇念衾一身月牙色的衣裙,娉婷袅娜,配得上一句姝色無雙,靜影成壁。
傅川低笑,“再說長公主那般人,怎麼會看上他。”
向燭撓頭,世子殿下明明一表人才風流倜傥,雁郡不知有多少小姑娘喜歡他,怎麼侯爺會笃定長公主不喜歡呢?
不過世子也沒少說侯爺壞話,向燭暗想:兩人真不愧是親兄弟。
渝州,杏雨村。
傅雲正說在興頭上,冷不丁打了個噴嚏,“誰在念叨我。”
許是夜深,涼意蔓延,蘇玉将窗棂關上。
回身寫到:“是你哪個相好的嗎。”
明明對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傅雲卻敏銳的察覺了一絲不妙,他辯解道:“怎會,肯定是我家中人。”
蘇玉沒接他的話,隻手按在他肩膀處,無聲說:“睡吧。”
隔着衣料,傅雲感受到對方掌心下的溫度,他注視着那雙毫無雜念的眼眸,不由用舌尖舔了舔犬牙,順從的躺下。
蘇玉穿了針線開始手上的活。
傅雲睜着眼看他,對方似乎見慣了各式的好東西,之于雲錦也隻不過得了一句‘不錯’。
這也讓他有點偏向于對方是與情郎私奔的小姐這一猜測了。
一手足矣入修書院的字,與周遭人格格不入的樣貌。傅雲眸光幽暗,如果利誘不行,要不要試試威逼呢?或者再試試□□?傅雲頗為不要臉的想。
他太想知道對方這層身份之下,藏的到底是什麼背景,卻又不得不靜下來,等對方多露些馬腳。
救命恩人,多少也要客氣些,反正到時候如果她不願走,自己就給她綁回去。
若不是礙于腰間的傷口,傅雲怕是要将腿翹起來,勝券在握的晃一晃。
自上次傅雲說過晚上繡帕子傷眼,蘇玉便未曾繡過。臨近廣陵鎮開市,将東西清點了一番,數量頗為可觀,應夠換十吊錢了。